另一頭,阮棠一行已率先抵達大理寺獄門前。
馬車剛落定,她起身準備下車。
阮老夫人一驚:“棠丫頭?你去哪?”
“祖母,孫女打聽過了,與武舉作弊案牽連的幾家子弟,這兩日將陸續歸家。姐姐昨日說求了沈國公相助,不過是打了時間差的謊話罷了。”
阮老夫人眉頭一皺:“你是說……”
阮棠眼中閃過得意:“姐姐定是怕您和父親責罵,又聽到了風聲,想把大哥能出獄的功勞攬在自己身上。”
“我就知道那小畜生不會那么好心!”阮老夫人氣急,掀簾朝大理寺玄鐵澆鑄的獄門望去。
恰好看見熟人,那是員外郎家的小孫子,此刻正從牢獄方向出來,被幾個小廝扶著上馬車。
她記得,楠哥兒那場武舉比試中,員外郎孫子的名次也在前列。
一看小身板哪里有半分力氣,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作弊得來的名次。
他都出來了,楠哥兒離出獄還遠嗎?
一瞬間,阮老夫人對阮棠的話深信不疑。
“走,我們去接你大哥回家!”
巍峨沉重獄門前。
獄卒的嗓音像是生銹的刀刮過青石:“你們兩干什么的?”
阮棠大著膽子,塞了塊不小的銀子在看門獄卒手中:“大人,我們是虎威將軍府的,我是的阮家二姑娘,大哥叫阮懷楠,不久前被收進昭獄,今天來接他出獄。”
“虎威將軍府……”獄卒喃喃,品著官級的同時打量起二人,“武舉作弊那個阮懷楠嗎?”
阮老夫人忙點頭:“是!是他!”
“等著,我去里頭問問。”獄卒說完,徑直走向獄門。
昏暗牢房內,阮懷楠瑟縮在角落里,身上的囚服污糟不堪,眼神癡癡望著墻上巴掌大的鐵窗,早沒了原先盛氣凌人、少年得意的模樣。
獄卒望了他一眼,走向喝酒的牢頭,彎腰耳語一陣。
牢頭一口仰盡烈酒,人有些微醺,想起昨日沈國公身邊的親衛親自來牢里叮囑過的事,腦子猛然清醒。
此次武舉作弊案,抓進來的人不少,大多是些庸碌無為的世家子弟,靠著會投胎,有個當官的爹鋪平前路。
誰想到,一著不慎,罪名敗露下了大獄,陛下讓國公府和大理寺聯手查案。
所有罪犯里,牢頭對阮懷楠印象最深。
人是沈國公的玄甲衛押送進來的,他以為對方罪名嚴重,沒想到不久后,剛正不阿的大理寺少卿親自出面,叮囑不要對阮懷楠用刑,他又覺得對方得少卿青眼。
結果,沒過兩天,紀少卿又來昭獄,話里話外不用對阮懷楠客氣,甚至有點泄私憤的意思。
牢頭當晚打了阮懷楠一頓,幾天下來也沒人找他麻煩,就在他認為事情告一段落,沈國公那邊又來人了。
嘴上說著明日將人放出去,當了半輩子牢頭的他豈會不知,這是打算讓阮懷楠實實在在走一遍流水刑再放人。
從前不是沒遇到過類似情況,罪犯得罪了人,要出獄,有人不想讓他痛快出去,就會來這招。
去年元宵,兩個小官家的公子,喝了點黃湯,姓甚名誰都不記得,路上看見漂亮姑娘當成是花樓里的紅倌人,隨意上手。
翰林府姑娘不巧碰上二人,被摸了小臉,當場羞憤哭泣,回家找當翰林的爹主持公道。
翰林學士護女出名,第二日將兩個混賬下獄,要府衙治他們死罪。
調戲是真,可畢竟翰林的女兒全須全尾,兩個男子又都有背景,死罪實在不合適。
加上兩家湊了不少銀子,想走后門“流水刑”讓兒子早點出獄。
本以為翰林不會同意,沒想到兩人真的出了大獄。
只是跟以往豎著出獄不同,他們兩是被抬出去的。
牢頭想起那幕仍膽顫,兩個年輕人身上沒一處好皮,手腳筋被挑斷,渾身血肉淋漓,疼得連喊叫聲都發不出來,還不如一刀死了痛快。
兩家人見狀,哭得不能自已,明知翰林府故意刁難,卻找不到訴苦的地方,從律法上,沒有半點問題。
流水刑是家屬要走的。
犯人也同意了。
人,最后是不是放出來了?
牢頭沖手下招手:“去問問門口的人,是不是要走流水刑救人?”
獄卒很快出去,見到阮棠二人,開門見山:“我們頭兒問,你家是不是要走流水刑將人帶出去?”
“流、流水刑?”阮老夫人茫然地望向阮棠。
阮棠一聽對方沒有立刻否決她接人的說法,更對阮槿的謊言嗤之以鼻。
“祖母,別擔心,這是牢獄里的老套路,京中世家子弟犯了小事,都是這般操作的。”她掩唇輕笑,眼底閃過一絲得意,“姐姐昨日定是故意說得嚴重,好顯得她多有本事似的。”
老夫人眉頭稍松,卻又遲疑道:“可楠兒身上還有傷……”
“哎呀,您想呀,”阮棠親昵地倚在老夫人肩頭,“若是真要吃大苦頭,那些金尊玉貴的公子哥兒們豈會答應?不過是裝裝樣子,給外人看個規矩罷了。”
想起剛剛員外郎家的公子,阮老夫人心放回肚子,對獄卒道:“是是是,我們走流水刑,還勞煩您輕點……”
說著褪下腕上的金鐲子,塞到對方手中。
獄卒掂了掂金鐲,咧嘴一笑:“放心,咱們最懂分寸。”
此時,阮懷楠被拖出牢房,鐵鏈子嘩啦啦作響。
牢頭一抬手,嚇得阮懷楠趕緊抱住頭,瑟瑟縮縮像是只陰溝里的老鼠。
“別打我!”
牢頭嗤之以鼻,就這膽量,還武舉榜眼。
呸!
牢頭啐了一口。
大夏都是這樣的廢物當官,豈不很快滅國。
“認識字嗎?過來看看這個,”牢頭掐著阮懷楠的脖根,跟拎小雞一樣,將人提到跟前,“沒問題就簽字,我們動手很快的。”
阮懷楠這些日子在牢獄被折磨慘了,身上鞭痕無數,手掌傷口發膿,散發惡臭,每晚與蟑螂老鼠為伍。
出生至今,沒受過這樣的苦,光想想都要落淚。
還以為又要挨頓打,沒想到牢頭給了他一份“流水刑”簽署的文件。
阮懷楠眼光大亮!
金吾衛他都進了,怎么會不知道這份文書什么意思?
他有救了!
阮懷楠顫抖的手指死死攥住筆桿,在文書上歪歪扭扭畫了押,生怕晚一刻這救命的機會就會消失。
“多謝大人!多謝大人!”他啞著嗓子連連道謝。
牢頭咧嘴一笑,露出滿口黃牙:“阮公子客氣了,是您二妹妹出的主意,要謝,回去謝她吧。”
阮懷楠大喜:“棠兒?果然還是親妹妹心疼我,不枉我對她好!”
牢頭拍了拍手,“來啊,上開胃菜!這位阮公子,要特別關照!”
兩個膀大腰圓的獄卒應聲而入,一個按住阮懷楠的肩膀,將他架起來,另一個拿出燒紅的烙鐵。
阮懷楠盯著滋滋冒熱氣的鐵具,聲音發抖:“等等!是不是拿錯了,不是走個過場嗎?”
滋~
“啊!!!”
阮懷楠的慘叫聲撕碎牢獄的死寂,這哪是走后門,分明是要他的命啊!
折磨并未因他的喊叫停下,緊接著第二樣棍刑、第三樣拶刑……
阮懷楠真真切切體會到,什么是傳說中讓人聞風喪膽的流水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