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建朝以來,文臣武將不計其數,能芳史留名的也有百人。
國公府更是百年煊赫,簪纓滿朝,半壁江山皆出其門。
其中,最為人津津樂道的,是國公府的一對雙生子。
大公子沈墨淮,文能提筆安天下,素有美名,是百姓心中的“青天”,為人溫文爾雅,謙遜和藹。
十八歲狀元及第,鮮花著錦,沒有跟大多數官宦子弟一樣留京任職,反而選擇外放,一路從知縣靠著政績,升任云州刺史。
二公子沈墨珩,武能馬上定乾坤,惡名昭昭,是能止小兒夜啼的“閻羅”,為人張揚肆意,狠厲薄情。
十四歲隨父上陣殺敵,戰功赫赫,十八歲那年收復邊關后,留在云州駐守,非緊急戰事,不再外調。
可惜,不久前云州山匪猖獗,沈墨淮于公干途中喪命,尸骨無存。
坊間傳言,兄弟二人因爭搶國公府世襲頭銜,感情不睦多年,沈墨淮一死,最大的受益者莫過于沈墨珩。
朝中更有文官進言,沈墨淮死得蹊蹺,要嚴查沈墨珩。
結果皇帝非但沒有徹查,還將國公府交到沈墨珩手上。
沈墨珩自此成為全大夏最年輕的國公,風頭無兩,權傾朝野。
沈墨珩看了眼掌下正發抖的小姑娘。
十六七歲年紀,原是一副海棠含露嬌模樣,此刻卻駭得魂都顫了,杏眼瞪圓,鴉羽似的長睫撲簌簌亂顫,似受驚的蝶翅,他卻沒半點憐憫。
“侮我兄長清譽,更該死!”
阮槿猛的一哆嗦,眼眶里蓄著的淚再也兜不住,聲音啞然:“真的,我跟沈大公子……情投意合,我能證明。”
“哦?”
沈墨珩冷笑,來了興趣,想看看她還能耍出什么手段。
“拿不出證據,我就把你丟下去。”
輕飄飄一句話,阮槿背脊汗毛直豎,不是恐嚇,他真干得出來。
她不想重活一次,還重蹈覆轍,這次,必須親手斬斷上輩子聲名盡毀的導火索。
沈墨珩親眼看著阮槿翻袖口、掏前襟,女子夏天的衣衫本就薄,加上她一路奔跑,汗水混著血水浸濕大半,隱約可見薄衫下的風光。
他目不斜視,絲毫沒覺不妥,視線在她白皙肌膚上的數道傷口停留,等阮槿找到玉佩,驚喜抬起頭,看到男人盯著她的胸口,一時不知要不要遮。
墨玉玉佩,跟沈墨珩腰間那只,原是一對,并在一處嚴絲合縫,是陰陽雙魚圖案。
阮槿緩緩道來:“半年前,我上山采藥,不幸誤墜山崖傷了腳,幸好大公子路過,大公子溫文爾雅心地良善,救我一命。
那日暴雨突至,我們進山洞躲雨,誰料大公子寒疾發作昏迷不醒,眼看要不行了,情急之下,我……我褪去衣衫,二人,相擁取暖……”
沈墨珩神色一僵,太陽穴突突直跳。
阮槿繼續:“醒來后,大公子向我道明身份,說會對我負責,并給了這枚玉佩。
誰知他一走就是半年,再次聽到他的消息,才知他被山匪殺害,尸骨無存。”
沈墨珩微瞇起眼:“憑你一面之詞,我豈能相信。”
“沈國公請看。”
阮槿提起裙角,露出小腿一道淺白色傷疤:“這是當年跌落山崖所致。”
“那又如何,一道傷疤而已。”沈墨珩目光垂落,眼尾凌厲。
阮槿淚眼婆娑,欲言又止:“我……我還知道,大公子腰下來寸,有顆似血紅痣,還有,他那兒……”
“閉嘴!”
沈墨珩倏然起身,震得頭頂落葉紛紛,腳下樹干搖晃,嚇得阮槿手腳并用,生怕掉下去。
正在樹下逡巡的星羅聽到聲音,猛然抬頭,眼神中爆發出驚喜之色,立刻掏出腰間的短刃,沒等射出,一支利箭破空而來,“嗖”刺進星羅胸口,整個貫穿,正好扎在阮槿所在的樹身上。
星羅眼底滿是震驚和不甘,身子直直倒在地上,沒了動靜。
很快,林間傳來打斗聲,不過須臾,重歸安靜。
身穿黑甲的隊伍從林間竄出,齊齊跪倒在地,為首的男子手上握著弓箭:“爺,全死透了。”
抬頭看到樹上的阮槿,微愣,“哎?漏了一個。”
起手搭弓,箭矢白虹貫日般,朝阮槿射來。
她嚇得躲閃不及,腳下一歪,整個人從樹上掉下來。
“二弟!救我!”
阮槿尖叫的嗓音穿林破日,震得飛鳥四散,原本還冷眼旁觀的沈墨珩,眉心緊蹙得能夾死螞蟻。
就在阮槿以為要命喪當場,一道矯健的身影橫沖而下,后腰被推著穩穩落到地面。
腳底松軟,眼見要跌進面前人的懷抱,那人身體一歪,阮槿摔倒在地。
“你剛剛叫我什么?”沈墨珩冷如冰霜。
阮槿生怕他一聲令下,小命不保,忙道:“我跟大公子許了終身,我便是他的未亡人,自當喊你一聲二弟。”
沈墨珩凝視面前泥血混滿身的女子,眼中晦暗不明。
半年前,云州有敵寇混入,他偽裝成書生模樣,誘敵深入,將敵人圍困在祁虎山,手下追擊寇匪,他留在原地等消息。
突然聽到呼救聲,于是在崖底發現一名女子。
女子素衣長發,頭戴斗笠,背挎竹簍,應是當地采藥的農女。
“公子救我。”
“男女授受不親。”
“上天有好生之德,況且,沈大人冰壺秋月,是德厚流光的好官,不會放任小女子被野狼吞食的,對不對?”
他看著崖底眸光清亮的女子,想揮揮袖子走人,又想到萬一她死不了,跑出去敗壞“沈墨淮”的名聲……
難得發了善心。
就是這么巧,暴雨臨盆,他寒毒發作,昏迷之前,他在想要不要殺了她,這樣不管是沈墨淮的名聲,還是他的秘密,都保住了。
第二日,他在府上醒來。
大夫說此次寒毒發作雖厲害,卻得到很好的控制,應該是那名采藥女的功勞。
他也是在那時發現,衣衫亂了,褲腰被解開過,隨身墨玉也不見了。
阮槿不知他想到什么,臉色黑得不像話半晌不做聲,內心惴惴不安。
反復思索先前的故事,有沒有什么疏漏。
沈墨淮救她是真,她救沈墨淮也是真,唯一些許出入,是二人沒有肌膚之親,更無互許終身之諾。
真假參半的謊言,往往最容易讓人信服。
她不信沈墨淮這樣的文人,會到處宣揚跟女子徹夜獨處一室,即便是說了,內里細節誰能清楚,還不是她說什么,就是什么。
阮槿腦袋飛速轉著,星羅是母親的人,剛才那伙人十有**是假山匪,專門毀她名聲而來。
若她獨自回京,保不齊日后阮家拿這段經歷做文章,百口莫辯的處境,她上輩子體會得夠深了。
可,她若能乘沈墨珩的馬車回京,誰敢嚼“活閻王”的舌根?
越想越覺得計劃可行,阮槿猛地爬起身,卻一陣天旋地轉,體力不支再次朝前倒去。
昏迷前的最后念頭:又要摔跤了,可千萬別再磕著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