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家?
虎威將軍愣了一下。
紀家在朝堂上頗有分量,不僅有老一輩上敢彈劾百官的紀御史,還有年輕一輩下管冤假錯案的大理寺少卿。
族中其他兒郎也個個潔身自好,科舉榜榜有名,連當今陛下都盛贊紀家滿門朱紫,世代簪纓。
反觀京城其他世家子弟,有整日泡在賭坊,輸掉祖田的;有為了個青樓花魁一擲千金的;更有甚者,仗著父兄權勢強搶民女,鬧出人命的……
紀家簡直是股清流!
這樣的門庭,怎會親自登門?
虎威將軍忙整理衣冠:“來的是何人?可說為何事來的?”
小廝道:“來人是紀家二房夫婦。”
錢氏愣住。
二房?
永昌侯夫人的手帕交,不就嫁給紀家二房嗎?
阮棠和她視線交換,都在對方眼中看到狂喜。
“我剛給永昌侯夫人送完信,紀家人就上門了?”錢氏顧不得裝病,忙起身整理鬢發,“棠兒,快給娘換身衣裳。”
阮棠忙翻出件端莊大氣的褚紅色長衫:“定是永昌侯夫人聽說大哥的事,跟咱們想到一處,娘,還是您面子大!”
虎威將軍聽得一頭霧水。
阮棠將前因后果講給他聽。
“行得通嗎?”虎威將軍皺起眉頭,“大理寺少卿我見過,年少有為,是剛正不阿的性子,走他的門路……”
錢氏笑道:“大理寺少卿再剛正,還能違逆父母之命?紀家二房夫婦今日親自登門,便是最好的證明。”
又道,“永昌侯夫人與紀二夫人是手帕交,當年在閨中時便有金蘭之誼。
聽說幾年前紀二老爺外放時遭遇匪患,還是侯府暗中派人護送才化險為夷。這般過命的交情,豈是紀少卿一句‘秉公執法’就能抹去的?”
虎威將軍眸中略過金芒,先前的疑慮一掃而空。
花廳。
紀二老爺坐在圈椅上,茶水喝到第二杯。
紀二夫人又清點了遍送來的謝禮,輕聲沖丈夫道:“我還是覺得禮送少了,剛就該把那只百年野山參也加進來……”
話音未落,走廊穿來三人。
為首的男子氣宇軒昂,一身武將官袍擋不住遒勁身材,身后跟著位滿頭珠翠,著褚紅色長衫的貴婦人,臂彎里牽著位穿青衣的年輕姑娘,眉目如畫,伶俐素雅……
紀二老爺忙迎上去:“貿然打擾,沒有給將軍和將軍夫人添麻煩吧?”
阮歸鴻雖有個將軍的名號,不過是四品閑職。
紀二老爺身為紀家當家人,官職比他高不說,還有個厲害的老子,出挑的兒子,態度卻如此恭敬,實在讓人意外。
虎威將軍惶恐不已:“不敢不敢,二位登門,蓬蓽生輝啊!”
紀二夫人跟錢氏見了禮,目光卻始終落在阮棠身上。
阮棠被看得有些局促,茫然報以微笑。
“這位就是府上的姑娘?”紀二夫人忙問,“那位精通醫術的小神醫?”
錢氏聽到她給予女兒這么高的評價,欣喜不已,疼愛地拍了拍阮棠的手背:“二夫人謬贊,小女是會些醫術,神醫二字折煞她了。”
阮棠也沒想到,她會醫的事,連紀家人都知道了,不免有些得意。
“見過紀二夫人。”
“那日我家老太爺在平安街重傷,多虧姑娘妙手回春。這幾日我們四處尋訪,可算找著恩人了!”紀二夫人上前握住阮棠的手,親昵地褪下腕上的羊脂玉鐲,套在她手上。
阮棠指尖一顫。
她不曾在平安街救過什么人……
虎威將軍滿臉震驚:“棠兒,御史大人是你救的?”
御史?
阮棠想起來了,那日從國公府回來路上,途經平安街,聽到路人議論,有匹馬發了狂,車上人重傷,幸好有位女大夫路過,救了一命。
原來,車上的人是御史大人。
紀家人是將她誤認成那位醫術高明的女大夫了。
錢氏此刻也意識到不對勁,剛想開口解釋。
紀二老爺拍拍手,成群的仆從端著各式各樣的禮物,魚貫而入。
“小小謝禮不成敬意,還請阮姑娘收下。阮姑娘對我紀家有大恩,日后若有紀家能幫得上忙的地方,盡管開口!”
錢氏原本微張的唇突然抿緊,臉上堆起熱絡的笑:
“二老爺太客氣了,救死扶傷本是醫者本分。”她暗中掐了掐阮棠的手心,“這孩子臉皮薄,當日回來都不肯說呢。”
阮棠不敢出聲,只能僵硬地笑著。
余光瞥見那些捧盒里露出的云錦蜀繡、南海珍珠、甚至還有一匣子金葉子,在陽光下刺得她眼睛發酸。
虎威將軍大喜過望:“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傻孩子,你做的是善事,為父知道你醫術好,沒想到竟然還救了御史大人的命,不愧是我的好女兒!”
阮棠被贊得暈眩,先前還想解釋,現在渾然忘了。
反正紀家人也找不到那位女大夫,不如她認下,她的醫術也不差,不算冒名頂替哄騙紀家人。
“做善事不留名,是母親教我的,女兒不敢忘。”阮棠說。
紀二夫人欣慰地點點頭,確實跟老爺子說的一樣,是個不求回報的好孩子。
紀二老爺捋胡笑了:“老爺子特地囑咐,想請阮姑娘過府一敘,當面感激您的救命之恩。”
阮棠和錢氏呼吸同時一滯。
虎威將軍連連點頭:“御史大人太客氣了,棠兒,收拾收拾跟兩位長輩去吧,莫讓紀大人久等。”
阮棠手心直冒汗,向錢氏求助。
錢氏忙道:“紀大人盛情邀請本不該辭,可……家中剛發生大事。”
說完,扯了扯丈夫的衣擺。
虎威將軍剛只顧著高興,把大事忘了,兒子還在大牢里待著呢。
紀二老爺縱橫官場多年,一眼瞧出對方神情不對:“怎么了,可是有什么顧慮?”
“說來慚愧,小兒卷進武舉舞弊一案,不久前剛被沈國公的人帶走,關在大理寺牢獄中……”
虎威將軍邊說邊觀察紀二老爺的臉色,見他并無不喜,繼續道,
“小兒手掌有重傷,擔心牢獄審問時用刑他會受不住,若是能……”
聰明人話說一半,一點就通。
紀二老爺眉心微微皺起,不置可否。
錢氏的心被提到嗓子眼,給阮棠使了個眼色。
阮棠走到紀二夫人面前,眼眶泛紅:“兄長一向疼愛棠兒,如今身陷囹圄,棠兒心急如焚,若二位能出手相救,棠兒做什么都愿意。”
說著,就要給二人跪下。
臨出門前,老爺子特地交代,要對恩人禮遇再三。
紀二夫人怎敢讓她下跪,忙將人扶起:“使不得!不就是打個招呼的事,我回去就跟少昀說。”
阮家夫妻歡歡喜喜將人送出了門。
大門一合,紀二老爺的臉頓時拉了下來。
“剛剛是你答應的阮家,你去跟兒子說!”
紀二夫人不樂意了:“還不是為了老爺子的面子!我說就我說,還就不信了,他能拒絕他親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