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歡墜入血光之中,耳邊是呼嘯的風(fēng)聲,像是千萬亡魂在尖嘯。
她睜開眼時(shí),已經(jīng)站在一片漆黑的水邊。
水面無波無瀾,卻映不出任何倒影,仿佛所有的光都被吞噬殆盡。
遠(yuǎn)處,一艘腐朽的木舟無聲地漂來,船頭掛著一盞幽綠的燈籠,燈芯是一顆仍在跳動的心臟,血管纏繞在燈架上,滴落的血珠在水面激起細(xì)小的漣漪。
船尾坐著一個(gè)佝僂的身影,披著破爛的斗篷,露出的手臂干枯如柴,皮膚緊貼著骨頭,像是被風(fēng)干的尸體。
他的臉藏在陰影里,只有一雙渾濁的眼睛泛著微弱的綠光,像是腐爛的螢火。
“渡河,需付船費(fèi)?!皵[渡人的聲音像是砂紙摩擦,每一個(gè)音節(jié)都帶著腐朽的氣息。
常歡冷笑一聲,手指輕撫腰間的骨笛。
笛身冰涼,刻滿了細(xì)密的符文,那是她一路廝殺,用仇人的骨頭煉成的法器。
每一次吹奏,都要付出遺忘的代價(jià)。
“要什么?“她問,語氣里沒有半分猶豫。
擺渡人緩緩抬頭,腐爛的嘴角扯出一個(gè)詭異的弧度:“一段記憶?!?/p>
“誰的?“
“你的?!?/p>
常歡瞇起眼,右眼的紫芒微微閃爍。
她并不意外,黃泉的規(guī)矩向來如此——想要前進(jìn),就必須留下什么。
她低頭看了眼幽冥劍,劍柄上的眼球正死死盯著擺渡人,瞳孔收縮,像是在警惕什么。
“可以?!八纱嗟卮饝?yīng),手指已經(jīng)按上了骨笛的孔洞。
擺渡人似乎愣了一下,沒想到她答應(yīng)得如此痛快。
他伸出枯手,掌心向上,指甲漆黑如鉤:“吹吧,讓我看看你愿意遺忘什么?!?/p>
常歡將骨笛抵在唇邊,指尖輕按,一段幽冷的曲調(diào)在死寂的黃泉邊界響起。
笛聲并不哀傷,反而帶著一種詭異的歡快,像是孩童嬉戲時(shí)的笑聲。
隨著旋律流淌,她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一段畫面——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地上,斑駁的光影間,一個(gè)小小的身影躲在樹后,捂著嘴偷笑。
那是常樂,幼時(shí)的常樂,穿著鵝黃色的裙子,發(fā)間別著一朵野花。
她正和常歡玩捉迷藏,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盛滿了星星。
“阿姐,你找不到我!“記憶里的常樂咯咯笑著,聲音清脆如鈴。
常歡的手指微微發(fā)顫,笛聲卻未停。
這段記憶太過鮮活,仿佛還能聞到青草的香氣,感受到陽光的溫度。
可她知道,這是她必須舍棄的。
笛聲戛然而止。
擺渡人滿意地收回手,掌心多了一顆晶瑩的珠子,里面封存著那段記憶——常歡和常樂在樹下追逐的畫面。
他貪婪地舔了舔嘴唇,將珠子塞進(jìn)燈籠里。
心臟燈芯猛地跳動了一下,火光驟然明亮,映照出擺渡人那張腐爛的臉。
“上船吧,弒神者?!八粏〉卣f道。
常歡踏上木舟的瞬間,船身微微一沉,水面泛起漣漪,卻依舊映不出她的影子。
她低頭看著漆黑的水,隱約能感覺到水下有什么東西在游動,細(xì)長的黑影纏繞在船底,像是等待獵物的水蛇。
擺渡人撐起長篙,木舟無聲地滑向黃泉深處。
四周的黑暗越來越濃,只有那盞心臟燈籠散發(fā)著幽綠的光,照出前方模糊的輪廓——九幽的邊界,一座巨大的黑色城門,門上雕刻著無數(shù)痛苦扭曲的面孔,它們張著嘴,像是在無聲地尖叫。
“燕昭曾經(jīng)來過這里?!皵[渡人突然開口,聲音像是從很遠(yuǎn)的地方傳來。
常歡的手指微微收緊,指節(jié)泛白。
她沒有接話,但右眼的紫芒卻閃爍了一下,像是被觸動了什么。
擺渡人低笑一聲,繼續(xù)道:“他是黃泉最明亮的星,連冥河的水都映不出他的影子。“
“為什么?“常歡終于開口,聲音冷得像冰。
“因?yàn)樗粚儆谶@里。“
擺渡人緩緩劃著船,腐爛的眼珠轉(zhuǎn)向她,“他是天罰者,本應(yīng)高居九霄,卻甘愿墮入幽冥,只為封印一個(gè)不該存在的存在。“
常歡的胸口微微發(fā)燙,鎖骨處的金色紋路隱隱浮現(xiàn)——那是燕昭的石化碎片融入她身體后留下的印記。
她沉默片刻,突然問道:“他還活著嗎?“
擺渡人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抬起枯手,指向遠(yuǎn)處的黑暗:“過了這道門,你自己去找答案?!?/p>
木舟緩緩靠近城門,那些雕刻在門上的面孔突然活了過來,眼珠轉(zhuǎn)動,齊齊盯向常歡。
它們的嘴一張一合,發(fā)出無聲的哀嚎,仿佛在警告她不要靠近。
擺渡人停下船,伸出干枯的手:“第二段記憶。“
常歡挑眉:“剛才不是付過了?“
“那是船費(fèi)?!皵[渡人咧嘴一笑,露出漆黑的牙齒,“這是開門費(fèi)?!?/p>
常歡的眼神驟然冰冷,手指已經(jīng)按在了幽冥劍上。
劍柄的眼球轉(zhuǎn)動,瞳孔收縮成一條細(xì)線,殺意凜然。
擺渡人卻絲毫不懼,反而笑得更加詭異:“你可以殺了我,但門不會開。
黃泉的規(guī)矩,從來如此。“
常歡盯著他看了片刻,突然嗤笑一聲,再次舉起骨笛。
這一次,她沒有猶豫,直接吹響。
笛聲比之前更加尖銳,像是刀鋒劃過玻璃。她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另一段記憶——
常樂站在井邊,回頭沖她笑,手里捏著一朵剛摘的小花。
“阿姐,你看!“
下一秒,井水翻涌,一只蒼白的手從井底伸出,拽住了常樂的腳踝——
笛聲戛然而止。
擺渡人滿意地收下第二顆記憶珠,將它塞進(jìn)燈籠。
火光再次暴漲,城門上的面孔突然扭曲著分開,露出一條狹窄的縫隙,剛好容一人通過。
“進(jìn)去吧?!皵[渡人低聲道,“記住,黃泉不渡回頭客。“
常歡冷笑一聲,邁步踏入縫隙。
身后,木舟無聲地消失在黑暗中,擺渡人的笑聲像是腐朽的風(fēng),久久不散。
城門在她身后轟然閉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