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里，再次只有天瑤一人。

明明只離開了一個人，房間卻一下子變得冷清了許多。

天瑤裹緊蓋在身上的被子，閉上眼，努力入睡。

她已經將她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看云舟的選擇了。

無論云舟如何選擇，她都認。

這世上，多的是無法控制，無法強求的事情，人能做的，就是順其自然，隨遇而安，不強求，不勉強。

因為如果去控制，去強求，人就會失去自己本身的樣子，變得面目全非。

而她，不想變得面目全非，不想身心俱疲，不想痛苦難過，所以，她修煉了一顆不執著的心，不執著于物，不執著于人，不執著于情，甚至不執著于自己本身。

短短的一輩子，她只想平和，安全，幸福，開心，從容的活著。

……

刑部大牢，死囚牢房。

崔云舟站在崔大夫人牢房前，看到崔大夫人趴在草堆上，動一下，就被疼得齜牙咧嘴的模樣，既心疼又無奈。

他娘其實小時候，對他并不怎么好。

為了讓他成才，出人頭地，他娘對他特別嚴格，動不動就用戒尺打他，動不動就罰他跪著。

他記得起初，他哭得特別慘，很忍不了疼，后來，他為了不被打，不被罰跪，很努力學習，幸運的是，他很聰明，學習能力很強，所以，后來，他就再也沒有被打過，也沒有被罰跪過。

他來到這里，其實，并不是為了聽他娘的回答。

他其實，已經想到，他娘的回答是什么了。

他來這，是為了還他娘對他的生養之恩。

這一次，他救她一命，還了她的生養之恩。

之后，她再做錯事，她就自己負責吧，到時候是死，還是生，他都不會再管了。

崔云舟掀開袍子，席地而坐，睜著眼睛，靜靜地注視著崔大夫人，等待她醒來。

從晚上到清晨，好幾個時辰，崔云舟一直坐在那里，一動不動，沒人知道，這漫長的幾個時辰，他都想了什么。

清晨，和煦的陽光透過死囚牢房最上面的小鐵窗，照到崔大夫人身上。

崔大夫人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睜開眼睛。

“娘，你醒了。”

崔云舟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輕聲說。

崔大夫人渾身一震，睜大眼睛，十分吃驚，問。

“云舟，你什么時候來的？”

“她答應，去求陛下，對我從輕發落了嗎？”

“我可是你娘，她姑母，她肯定不會眼睜睜看著我去死的，對吧？”

崔大夫人見云舟一直不答話，眉頭一皺，脾氣瞬間就上來了，惱怒道。

“她不會是沒答應吧！”

“她……她這惡婦，我不過說了她兩句，她竟真要我死！”

“果然，你當然就不該娶她進咱們家門。”

“哎呦，這可怎么辦啊？兒呀……你在這傻愣著干嘛呢？還不快去想辦法救救娘。”

“娘含辛茹苦把你養大，你要報答娘啊！”

崔大夫人拖著結了些痂的身體，吃力地爬到崔云舟面前，隔著鐵柵欄，大聲嘶吼，如同從地獄爬出的討債惡鬼。

崔云舟沒有生氣，反而笑了，眼里，臉上都是笑意，隨口問，語氣散漫。

“娘，如果，我不報答你，你會怎么樣？”

“什么？！你這個沒良心的不孝子，竟敢不報答我，我白養了你這么多年，早知道……早知道，我當初就不該生下你！”

崔大夫人此時被會死的恐懼充斥著頭腦，想到什么就說什么，連偽裝都懶得偽裝了。

崔云舟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了。

他想到了，他其實早就想到了。

只是，不愿意相信罷了。

誰愿意相信，自己的娘根本不愛自己呢。

誰愿意相信，自己的娘將自己當成一個物件對待，對這個物件好，都是為了得到回報呢。

但再不愿意相信，他此刻也不得不相信了，不得不認清現實了。

“娘，瑤兒說，只要你發誓不再逼我納妾，不再逼我和她和離，她便會出一份和解書，如此，你的死刑就可免除。”

“娘，覺得如何？”

“同意的話，娘就在這里按下你的手印。”

崔云舟從袖中拿出一張紙，伸手，將紙放到崔大夫人面前，而后又從袖中拿出一盒紅印，打開，放到崔大夫人手邊。

崔大夫人滿臉狐疑地瞧著那張紙，不解問。

“這張紙上寫的什么？”

崔云舟一怔，這才想起來，他娘不識字。

“紙上寫著：我發誓不再逼崔云舟納妾，不再逼崔云舟和魏天瑤和離，若違此誓，不得好死。”

崔云舟原封不動的念了一遍紙上的字，然后，極有耐心地等著崔大夫人的反應。

不得好死？！

竟是這么毒的誓言！

崔大夫人眉頭緊皺，滿臉不善望向崔云舟，伸著手指頭，指著崔云舟，破口大罵。

“我看你就是想讓你娘我去死。”

“不得好死，好一個不得好死，你這是在詛咒你娘我嗎？”

“果然，老話說得不錯，兒子都是娶了媳婦，就忘了娘的。”

“哎呦，我這命怎么這么苦啊！”

“干脆讓我死了算了，死了算了啊！”

崔大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著，就是不往那紙上按手印。

在古代，百姓都非常迷信，對發誓之類的很信，所以，崔大夫人，即便死，也不想發那毒誓。

崔云舟對崔大夫人的反應，一點都不意外。

他站起身，將衣袍上的灰塵拍掉，居高臨下，望著偷摸摸瞧著他的崔大夫人，開口，聲音很淡漠。

“娘，我不會讓你死的，我會和瑤兒和離，救你一命。”

崔云舟這話一落，崔大夫人瞬間咧嘴齜牙笑了，喜不勝收。

她就知道，她這兒沒白養！

“但，自此以后，娘，你對我的生養之恩，我便還清了。”

“再有下次，你是生，是死，我都不會再管，如違此誓，我，崔云舟，不得好死！”

崔云舟說最后一句話的時候，高抬起右手，大拇指曲著，四指并攏挺直，做發誓狀。

說完，他不再看崔大夫人一眼，轉身離開，背影孤絕。

崔大夫人臉上的笑容僵住，似乎還沒反應過來，崔云舟話里的意思。

過了一會，她才反應過來，朝著崔云舟離開的方向，大喊。

“崔云舟，我是你娘，是打斷骨頭還連著筋的你親娘，你不能不管我！你不能不管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