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經濟發展局有十幾家直屬企業，部分國有，部分集體，只是產權所有制形式不同，企業領導干部的人事權都歸局里，其中企業一把手要由經濟發展局黨委推薦，縣委研究決定。所以，當時國有集體企業都是有行政級別的，而且很多企業的負責人都是正科級，由縣委從鄉鎮和部門領導中調任。據說，由于企業有效益工資，收入高一些，很多行政領導都樂意去企業任職，何況行政和國有集體企業領導干部交流沒有障礙，到企業享受幾年經濟實惠也滿劃得來。個別大型國企經濟實力強，稅收貢獻大，企業廠長與縣領導匯報工作的機會也就多，久而久之，自然有了很強的話語權，身價也水漲船高，有兩家企業廠長還成功當選政府副縣長，其中縣鑄造廠的廠長干到縣委副書記，現在是市機械工業局的副局長。

這次，王旭和科長劉想跟隨成亮副局長到基層調研的企業就是縣鑄造廠，企業主要是翻砂鑄件，其鑄件加工處理后的精密程度很高，如果有戰事，企業可以直接轉為兵工廠，有平戰兩用功能。現任廠長馬平陽，兩年前是龍虎鄉的黨委副書記、鄉長，由于鄉鎮偏遠，經濟落后，很難出政績，當然這也不能怪作為二把手的馬平陽。考慮到馬平陽是省城機械工業大學科班出身的高材生，組織上用其所長，調他到縣鑄造廠工作。馬平陽信心滿滿，決定發揮特長，不辜負組織的期望和重托。

王旭跟隨成亮副局長一行，走進廠區，就給人一種蕭條凄涼的感覺，雖是夏季，院內甬路兩旁的綠化帶卻并不茂盛，間或枯黃一片，如白殿風一般。里面雜草廢紙混雜，有幾只白色塑料袋掛在冬青的頭頂上，迎風飛舞。一排青磚瓦房是廠辦公室，門前臺階水泥也碎了一些，露出里面的青磚。廠辦幾張老式木質寫字臺，配著黑色的太師椅，仔細一看，椅子腿被蟲蛀得厲害，風一吹，就撲蘇蘇地往下掉末子。三個人無情打采地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墻上的考勤表顯示他們還在堅持、堅守。

“這次調研的目的很明確，就是通過實地走訪、座談了解，找到我們鑄造廠的癥結在哪里。我們這樣一個縣里乃至全市的明星企業，為什么一步步走到現在這狀況？請大家務必暢所欲言，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真正把心底的話說出來，只有這樣，我們才能找到病根，以便對癥下藥，通過有針對性的措施，讓企業活起來，再現往日的輝煌。”成副局長開門見山，直奔主題。

“兩年前，組織上派我到這里工作，我曾經也是躊躇滿志，當時全廠上下精氣神還是有的，大家也都想通過共同努力，讓企業扭虧為盈，擺脫困境。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我越來越覺得，面對市場經濟改革大潮，自己一個人，一個企業的力量太渺小。作為建國初成立的國有老企業，人員多，產品更新換代慢，市場受阻，競爭力明顯不足。目前，企業兩項資金占用額越來越大，流動資金嚴重匱乏，銀行貸款不得不申請展期，連利息都已支付不起。截止目前，企業的資產負債率已遠遠超過100％，達到160％。政府再不輸血，企業恐怕就要休克了。”馬平陽緊皺眉頭，大倒著苦水。

成亮副局長安慰說：“我們的企業在計劃經濟體制下運行，就象溫室里的花草，經不起風吹日曬。現在體制轉軌的大勢，誰也擋不住，我們只能積極適應，積極應對。從先行地市來看，各地都在積極嘗試探索更有效的改革創新路徑。總的思路是，大刀闊斧對國有集體企業實施改制，把他們徹底推向市場，讓企業成為真正的市場主體，不能老在政府和主管部門的羽翼下躲風躲雨。要自主經營，自負盈虧，這也是公司法對現代企業制度的要求。”

成亮接著說：“企業的生產經營發展，還得要靠內力，靠自身的造血功能，不能只依賴外部輸血。對企業目前面臨的困難，還得依靠馬廠長團結帶領全廠干部職工，銳意進取，攻堅克難，想辦法解決。當然，作為主管部門，我們不會坐視不管，我回去后抓緊將今天的情況形成調研報告，提交局黨委會研究。相信辦法總比困難多，我們齊心協力，一定會渡過當前的難關，克服體制轉軌的陣痛。我們縣鑄造廠也一定會走出困境，擁抱市場，創造新的輝煌！”

會后，馬平陽陪同成副局長實地參觀了生產車間，諾大的車間，只有三三兩兩的工人，馬平陽介紹說，由于貨賣不動，產成品大量積壓，好不容易有點銷售，回款又困難，周期太長，有的因為對方企業停產，應收賬款成為死賬、壞賬。沒有資金購進原材料，組織生產就會遇到困難，這樣就陷入了惡性循環。

企業雖然有些困難，但飯還是要吃的。調研結束，馬平陽在縣城樂不思蜀大酒店宴請成亮副局長一行。酒店剛剛開業，門前還有幾個花籃沒有撤去，地上還殘留開業時鞭炮的碎屑，開業大吉的巨型布幅從酒樓的樓頂垂下來，落款標注著縣直各部門單位、各鄉鎮黨委政府、縣里知名企業、社會名流的字號，可以看出酒樓主人背后的實力。據說樂不思蜀酒樓是龍虎鄉的經濟實體項目，是龍虎鄉迎接和融入市場經濟大潮的具體體現。龍虎鄉人口少，這幾年，農民群眾“三提五統”負擔重，基層干群矛盾日益突出。鄉領導思想解放，市場觸角靈敏，第一個提出鄉鎮興辦第三產業，在縣城開辦了樂不思蜀酒店，為全縣各部門單位提供了新思路，成為縣內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酒店內裝修豪華講究，每個包間都配有卡拉ok音響，有專門女服務員陪酒、陪唱、陪舞。這種“三陪”模式剛剛在本地興起，不到一年的時間，便雨后春筍般瘋狂生長，吸引了大批待業女青年甚至已婚婦女投身新興的餐飲娛樂行業。因怕被自己親戚朋友碰見尷尬，所以她們大都異地交流，特別是近期大批東北女人陸續涌入，形成一個龐大的特殊群體，被人們稱之為“東北女團”。她們以春江水暖鴨先知的敏感，抓住商機，投身商海，來到內地淘金。這群人思想前衛，性格豁達，舉止豪放，贏得了內地市場，也攪亂了內地男人的心。多少男人為她們留連忘返，沉浸其中，不能自拔。聽說鄰居邊海縣的一名領導干部為情所動，以為總算找到了一生的真愛，與一位女團小姐姐海誓山盟，私定終身，毅然拋妻棄子、丟下工作，兩人手拉手登上北上的列車，企圖造就一段浪漫的私奔佳話。卻不料，半路上，小姐姐突然變臉，現了原型，伙同丈夫將其洗劫一空后，將這位“癡情種”無情地拋棄在深山的陰溝里。看著自已曾經深愛入骨的女人依偎著丈夫遠去的背影，不知這位領導干部作何感想。

包間里觥籌交錯，電視機里播放著泳裝卡拉Ok碟片。馬平陽酒至微熏，伸手接過服務員手中的話筒：“我把這首《我悄悄地蒙上你的眼睛》獻給成局長和在座的各位領導同志們，希望大家喜歡。有請服務員邀請成局長跳一曲。”

燈紅酒綠中，看著馬廠長沉醉迷離的眼神，成副局長與小姐姐深情相擁如癡如醉的表情，卡拉Ok機中騷首弄姿的比基尼美女。又想起今天鑄造廠的蕭條和凄涼，王旭不由想起一句詩：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雖然比喻不夠恰當，但意境相似。他在想，究竟是誰蒙上了我們的眼睛？讓人們在這個時代迷失了方向？是傳統制造業的風光不再，還是現代服務業粉墨登場？這是痛與快樂的雜糅，兩者混合交織在一起，讓王旭突然聯想一個水滸傳橋段：大郎該吃藥了，然后，潘金蓮轉過頭去，投入西門慶的懷抱。這種性與感官的刺激真的會掩蓋社會轉型的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