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湛生沒好氣瞪了湊過來的人一眼。
江東陽當作沒看見,在他身邊黏糊著,“爸!爸!你可憐可憐我嘛,華子要是能留城就剩我一個人下鄉了,就當多給我點錢傍身嘛。”
“你先擱一邊去。”江湛生對這小子實在是沒辦法,將人推開后問著小娥,“這事真能行?”
江小娥實話實說,“拖個一兩年應該沒問題,等以后政策越來越嚴格,靠這個理由肯定不行。”
一個字“拖”。
現在拖,一來是政策沒那么嚴格,再來現在是第一批大規模下鄉,雖然有一部分的人想著各種辦法不下鄉,但還是有一批滿懷理想抱負的青年們,他們已經做好了前往鄉下做建設的準備。
也就是說,現在形勢沒那么緊張,借著“特殊人群”的理由鬧一鬧,也是有蠻大概率留下來。
但過后一兩年就不同了。
有前面的經驗在,后面一定會增加很多補充條例,再加上前頭的知青們感受到下鄉的苦,后面的人估計沒多少主動報名。
她以前就聽老一輩說過。
在第一批知青下鄉后的那段日子,各國各地的郵局忙得不行。
幾乎十分之九都是知青們寄回家的信,而信里的內容差不多一致,全是在訴苦、哭訴,讓家里人想想辦法讓他們回城。
而留在城里等待下鄉知青的那一批青年們見到“前輩”的處境,一個個是各顯神通,能不下鄉就不下鄉。
這么一來,知青辦哪里湊得夠人數?
到時候可不是說找理由就能不去,真要撒潑,估計直接被送到農場改造。
但遲兩年也有遲兩年的好處。
二哥多留兩年,或許也能找到其他機會留城,總比現在被送走來得強。
江湛生咬了咬牙,“那就試試,只有試試才知道行不行,能留個一兩年咱們也能多想想其他法子。”
小華不接受別人說他傻,那是因為他不傻。
但口吃就沒關系,他本來說話就不利索。
“沒錯沒錯,就去知青辦問問。”何澤蘭趕緊點頭,“我做主,這事要是辦妥了,程華手里的錢分你一半。”
“好嘞!”江東陽怪模怪樣大叫一聲,跟著重重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這事交給我準沒錯,我正好有個朋友就在知青辦上班,請她把條例拿出來先看看,確定清楚了再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江湛生一臉疑惑,“你哪個朋友在知青辦上班?”
“嗐,這不重要。”江東陽可沒說謊。
他兄弟的姐夫的戰友的嫂子就在知青辦,拉拉關系不就認識了?
搞錢難,交友對他來說一點都不是問題。
“咱家東陽認識的人可真多。”何澤蘭是真心佩服,同樣也特別放心。
別看這兩異姓兄弟時不時打架吵架,鬧得外面的人以為他們兩不和,但真說起來,有人嘲笑程華是個傻子時,東陽肯定會罵回去,反過來東陽要是和別人打架,程華二話不說也會沖上去幫忙。
吵吵鬧鬧,但心里還是護著對方。
而且她性子軟弱,老江也不是那種胡攪蠻纏的人,這種事交給東陽最合適不過了,“有你們幫忙我就放心多了。”
江東陽臉上的笑止都止不住,“一家人不說二話。”
五十塊錢……咳咳!怎么說都是自己弟弟嘛,他這個當大哥的怎么會不幫忙呢?
不過話又說回來,真要沒錢這個忙他也會幫。
唯一的區別是,一個一臉笑得稀巴爛,喜氣洋洋去幫忙;另一個是垮著一張俊臉,哼聲哼氣跨出門。
“饃饃應該蒸好了,我這就端出來。”江東陽大步走進廚房,他敢肯定自己但凡在院子里多逗留一會,老爹就要跟他討價還價,五十塊錢說不準一下就變成五塊。
所以得趕緊溜!
不過他沒想到的是,自己剛剛進了廚房后面還跟了一個跟屁蟲,他挑著眉道:“你跑進來干嘛?”
江小娥什么話都沒說,而是朝他伸出了手掌。
江東陽被嚇得后退一步,一手捂著口袋一手趕著人,“去去去,找你爸去。”
江小娥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替二哥出的主意便宜了你,難道不該給我點好處?”
“……”江東陽皺巴著臉。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一想到要掏自己的錢就肉痛,“你要多少?這事我還得搭上不少人情,可不能分你太多。”
江小娥說:“那我不要錢,你幫我買些東西。”
江東陽怕上當,“你先說買什么。”
江小娥掰著手指頭數著,“兩米長的皮帶,兩斤干草,十斤硬木,二十斤的鐵片,一對腳踏板你去哪里……哥!大哥!”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把江東陽嚇得跑出了廚房,還能聽到他對院子里的人大喊著,“飯我不吃了,我現在就去外面找關系把華子的事給辦了。”
江東陽是真被嚇到。
嚇得飯都不吃,必須趕緊跑!
瞧瞧他妹子說的那都是些啥,那是要把他的心啊肝啊都掏出來。
下手可真夠狠!
留在廚房的江小娥輕輕嘆了一聲。
坑哥是坑不到了,看來只能坑學校了。
……
“找學校要錢?!”
四個年輕人的眼睛一個比一個瞪得大,羅朗甚至掏了掏耳朵,仿佛沒聽清,“小娥姐,我有點沒聽清麻煩你再說一遍。”
向來都是他們給學校交學費,還沒想過能找學校伸手要錢。
江小娥清了清喉嚨,“別說得這么直率嘛。”
話是這個話,但也不用說得這么直白,她道:“咱們有著一顆鍥而不舍的研究精神,為了追求更好的機械設計、為了給民眾們提供更耐用和可靠的機器,十分愿意投入個人時間和精力,也希望學校能提供一些物質方面的幫助,讓我們能夠深入鉆研,不斷提升技術水平!”
“……”
“…………”
一個個聽得是目瞪口呆,原來伸手要錢也能說得這么好聽。
江小娥沒跟他們解釋。
這叫什么?
這叫語言的藝術!
但其實,就是窮。
五個人兜里湊不出十塊錢。
她不僅僅想要學校掏錢,也想薅學校的工具用。
他們的準備工作做得很足,挎包里厚厚兩個本子,一個是前期記錄的文字資料以及后面維護機器時的過程和重點記錄。
另外一個本子就是重中之重,里面全是繪制的圖稿。
從外殼到內部的一個小小零件,每一個配件錢嘉樹都繪制得特別詳細并標注好尺寸大小,而在這些圖稿后面,是江小娥花了不少精力整理出的全新結構圖。
一臺和公社脫粒機很相似的全新圖稿。
其實他們也有退路,實在不行大不了就用便宜的材料替代,沒有工具就大致做個框架出來,反正怎么都不會止步于此。
但他們五人費了這么大的功夫,也不想搞出一個四不像來,如果厚著臉皮能要到贊助,那也不是不能試一試。
“要不……試一試?”
“一斤生鐵兩角兩毛,皮帶一塊五角,木材咱們自己找,只用借學校的工具打磨,腳踏板兩塊……唔有點貴,但我們可以換手拉式,用麻繩替代腳踏板……”周洲嘴里嘀咕著,在本子上算了一筆賬,最后得出了一個大概的數額。
“成本應該能控制在三十塊錢內!”
“嘶,那不得我爸一個月的工資?”
“主要是生鐵太貴了,一臺機器往少地算都得用十斤。”周洲也覺得有些貴,將近普通工人一個月的工資,學校愿意給嗎?
“咱們能湊出八塊……我回去再找阿奶湊個整,只向學校申請二十塊錢會不會更有希望點?”
江小娥一錘定音,“能不能行問了才知道!”
問誰呢?
那自然不可能直接找去校長的辦公室,估摸著校長都不知道他們是誰呢。
還是得找盧老師。
“贊助?”
盧偉志將手里的本子擱在桌面,攤開的那頁正是一臺全新式的脫粒機手稿,一個框架外加各種配件的設計和尺寸,他道:“這倒是個挺有意思的說法。”
就是這群年輕人的運氣不好。
時代的動蕩,各所學校成了重災區之一,上面那些領導正發愁哪里會在意這些事。
但是看著眼前的圖稿,他覺得這事可行而且也不忍心拒絕。
想想自己年輕的時候,也是有過和他們一樣的念頭,腦子里想著、手里癢著,但因為種種原因沒有實行下去。
他忍不住想著,如果當年自己身邊也有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現在是不是就不一樣了?
他猶豫了一會,對著學生們丟下一句“等著”就出了門。
弄得留下來的五人都摸不著頭腦。
大概過了十幾分鐘,盧偉志又走了回來,用那只完好的左手遞了一個東西過去,“拿著。”
江小娥伸手去接,等看清后很是不解,“這是……”
手掌上,放著的是一把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