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快,老江家打起來了!”
“怎么又打起來了?他們家可真夠鬧騰……等等我,我搬個小板凳過去。”
“還能為什么,親兒子繼兒子都那么大了,想娶媳婦了唄。”
這片小巷子住的幾乎都是紡織廠的家屬。
一間間私自蓋建的棚屋緊挨著,誰家稍稍大聲些隔壁就能聽到,更別說大聲對吼,那音量能從巷頭傳到巷尾。
這不,江家一吵周邊住戶紛紛動身過去瞅熱鬧。
家家戶戶吃了飯,正好閑來無事可以當個樂子打發打發時間。
說來,江家可是時常就有樂子瞧。
誰讓他們家人員復雜呢。
江湛生早些年沒了媳婦,一個大男人拉扯著兩兒一女,經人介紹娶了帶著兩女一兒的何寡婦。
就這樣,兩個小家庭一下子湊成了大家庭。
前幾年日子還算過得去。
兩夫妻在紡織廠都有一份工作,一大家子勉強也能吃個六七分飽。
可兒女們一天天大了,那在乎的可不僅僅只是“吃”。
江湛生的大兒子眼瞅著到了娶媳婦的年紀,這還沒開始急呢,何澤蘭的大兒子就先著急起來。
家里什么情況,每個人心里大概都有數。
真要讓前頭的江東陽先娶了媳婦,家底花光還得再攢個幾年才輪得到后面的程華。
偏偏程華身體上有些小缺陷。
小時候發高燒沒在意,好在人沒燒傻但自打那之后就變得口吃了。
拖幾年,年紀大了又口吃,自己沒工作指標還得在家當閑人,偏偏當家做主的還不是自己親爹,除非花一筆不小的彩禮,不然很難娶到媳婦。
要是家底厚也就沒煩惱了。
可家底就是很難攢起來,尤其是拖個幾年,下面的弟弟妹妹長大,還得發愁他們的婚事,到時候又得爭搶起來,那還不如現在就開始爭。
程華就是想得明白,所以老江家這段日子才這么熱鬧。
“喲喲喲,動手了動手了,別看程華說話不利索,手上還是有幾分力氣,瞧瞧江東陽那小子被揍得都快哭了。”
“嘖,哪怕不是自己親哥,程華也不該下這么狠得手。”
“他性子就是太莽了,認準了什么就一根筋,你說說他小時候是不是燒傻……呃,小、小娥啊……”
馮婆子說著說著,嘴上抽了抽。
看著邊上不知道什么時候坐過來的江小娥,尷尬的恨不得掩面離開。
她是真覺得程華對比尋常人顯得有些憨。
私底下不止一次跟人說過,但這還是頭一次說到江家人面前,尤其是誰都不想招惹的江小娥……
瞅瞅,周邊人都下意識往邊上退了退,將中心的位置給空了出來。
原先看熱鬧看得興高采烈,這會看天看地看樹,就是不敢看面前抿唇微笑的江小娥。
江湛生兩夫妻一共六個子女。
兒女多了再加上兩人都有工作,難免有顧不上的時候。
江小娥這個女兒卡在中間不上不下,既不會討人歡喜也不懂得會哭的孩子有糖吃,在家在外都跟個透明人似得。
如果不是半年前江小娥突然爆發,誰都不會知道她在學校里被人欺負。
欺負她的人就是前街王大富家的兒子。
剪小辮、塞臭蟲、搶口糧……
王家小子就是一個混賬東西,估計江小娥也是被欺負狠了,將被剪壞的長發剪短后,拎著一把砍刀足足追了王家小子十條巷子!
累得他跟條狗似得連手帶腳往前爬,又哭又喊被嚇去了半條命。
最后還是街道辦的主任出門調解,王家小子道了歉賠了錢才將江小娥勸回了家。
但是!
江小娥可沒真就算了。
第二天坐在王家的門檻上就開始磨那把生銹的砍刀,嚇得王家門都不敢出,生怕刺激到她又拿刀追著人砍。
想著找人來勸勸,可人家又沒干壞事,只是在門口磨磨刀而已,就算街道辦、派出所來人也沒辦法。
最后江小娥硬是在王家門口磨了三天的砍刀。
將一把銹跡斑斑的砍刀磨得又利又亮,過后那段日子誰家有個難砍的物件就會去老江家借刀,每借一次王家小子被追了十條街的事都會翻出來念叨幾遍。
當然了,拿砍刀追著王家小子的江小娥自然也會被提起。
街坊鄰居之間打打罵罵也就算了,像江小娥真敢拿刀的誰敢招惹?
看看前街王家,以往招搖的不行,現在一個個出巷子都是縮著腦袋跟個鵪鶉似得,還不是被嚇慘了。
“那、那個……老婆子說錯了,這哪里是莽!分明是勇啊!就憑你家二哥這一身勁,送去當兵指不準能抓好多壞人呢。”
馮婆子這會坐立不安,生怕江小娥從哪里掏出一把砍刀追她三條街,恨不得將江家的人夸出花來,“你大哥也不差,是個稱職的好兄長,對弟弟這么友愛,都不舍得還手……”
江小娥瞅瞅前方的“戰場”。
二哥勇嗎?
挺勇的,揮舞著雙手把大哥逼到了墻角,埋著頭動都不敢動一下。
至于大哥是不是“友愛”……
在二哥的雙拳之下,他就算心里不樂意也得“友”起來。
不過,再怎么樣也不會鬧得太過。
瞧瞧江家其他人都沒露面,這會要么覺得丟人不想露面,要么就和她一樣不知道藏在哪里瞅著熱鬧。
只是這種熱鬧最近時不時就鬧一次,江小娥沒太大的興趣,而是搬著小板凳往馮婆子身邊挪了挪,問道:“馮婆婆,聽說你女婿在南邊的工地干活?”
聽到這個,馮婆子下意識挺直了背脊,立馬忘掉膽怯,忍不住開始顯擺起來,“那是,就南邊那個最大的工地,你知道里面干活的都是哪里來的人嗎?那可是天南地北招募來的人才!”
江小娥聽著點點頭。
這還真不是馮婆婆亂夸。
她先前也去打聽過,工廠的建筑設計是從機械工業部四院請來的,重要的建筑工人也是從偉建機器廠和濱江航校招募而來。
這么大的架勢,足以可見當地對這家廠子有多看中。
因為這將是國內第一家履帶式拖拉機廠!
拖拉機廠不少,專門研發制造履帶式拖拉機的廠子就這么一家。
江小娥也是多方打聽后,才將這家工廠當做自己的目標。
因為這家廠子研發制作的項目,對于上輩子的她來說勉強算是專業對口了。
沒錯,上輩子。
江小娥大半年前穿越過來,對比這輩子復雜的重組家庭,上輩子的她出生就是一個富二代。
爸媽白手起家,抓住時代的風口成為財富的掌舵者。
在當地擁有一片工業園,里面幾個大型工廠專門加工機械相關的配件。
打從她有記憶開始,吃穿用度都是最貴最好的,在外人眼里,那就是妥妥的富家千金。
但十來歲的她看著爸媽為了拼生兒子努力,她就明白爸媽就算再寵她,家里的工廠和她半毛錢關系都沒。
在他們的計劃里。
她只用快快樂樂長大,等到了“合適”的年齡給她選擇一個“合適”的對象,再給她一筆“合適”的嫁妝分紅,一生衣食無憂就好。
弟弟卻不同。
他才是家里的“繼承者”。
從他出生后,不管是家里的親戚還是朋友,都勸她一定要和弟弟搞好關系,因為以后他將是她仰仗的對象。
可沒辦法,她這個人就是不服管教,天生的野性難馴。
沒按家里的要求報考藝術類的專業,而是一頭扎進了機械專業的領域,大學畢業后趁著弟弟還小直接把家里產業的大權接過手,并開發新的機械制造項目。
那些年經歷了什么暫且不說,只說弟弟畢業后,產業實權早就被她抓在手里,誰仰仗誰還用說嗎?
她向來只明白一個道理。
——在性別不占優勢的時候,就是能力和野心說了算。
她想做的從來都是能選擇而不是只能妥協的人。
上輩子是這樣,這輩子同樣也是。
六八年的尾巴,日報發表了一篇文章,下鄉熱潮即將拉開序幕,那將是大規模下鄉知青的第一批。
這事暫時還影響不到她,怎么也得等到明年畢業。
只不過她沒下鄉的打算,也不想隨意找個男人結婚,家里更不會將工作指標讓給她,所以得提前計劃一下。
“小娥。”馮婆子左右看了看,正好周邊的人都避開了,她湊過去壓低頭小聲道:“你不會是想著新廠子招工的事吧?”
對于馮婆子的試探,江小娥直接點頭,“對。”
這一聲答的特別干脆。
新廠子成立,肯定會大規模招工。
知青辦費盡嘴皮子都激勵不了多少人下鄉知青,除了那些滿懷理想抱負的少數青年們,大部分的人都將視線投向即將成立的新廠。
對于去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偏遠地方,肯定是留在本地來得好。
馮婆子微微蹙眉,“小娥啊,想進拖拉機廠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