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江的水，此刻像是被揉碎的胭脂，潑灑在天際。絢爛的霞光本該是溫柔的，此刻卻映照著江灘上慘烈的廝殺，染上了一層凄艷的血色。

林蒼瀾周身的金光已不如初始時那般熾烈，卻依舊如不滅的薪火，頑強地抵御著四面八方涌來的黑氣。他每一次抬手，都有金色的漣漪蕩開，將那些試圖靠近的魔氣灼燒得發出“滋滋”聲響，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類似燒焦毛發的刺鼻氣味。他的青衫早已被汗水浸透，緊貼在背上，后心處那道被李青山印上的掌印，正不斷滲出烏黑的血漬，如同在雪地上綻開的墨梅。

“蒼瀾兄，何必呢？”李青山的聲音從黑氣深處傳來，帶著一種貓捉老鼠般的玩味，“你我同門數十載，當年在藏書閣爭閱《丹經》的日子，你當真都忘了？那時你總說，修者當以守護為念，可如今，你守護的這些人，能為你擋下這蝕心魔氣嗎？”

林蒼瀾猛地吸氣，胸腔傳來一陣撕裂般的疼痛，卻依舊挺直了脊梁。他雙掌交錯，金光驟然凝聚成一柄三尺長劍，劍身上流淌著繁復的符文，那是他耗費半生修為凝練的“凈化圣劍”?！袄钋嗌剑沐e了?！彼穆曇粲行┥硢。瑓s字字清晰，“守護從不是為了回報，而是修者心中的道。你被魔念吞噬，早已忘了何為道！”

“道？”李青山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黑氣猛地翻騰起來，那柄由魔氣凝聚的黑龍魔矛在空中盤旋嘶吼，龍鱗上的幽光如同無數雙怨毒的眼睛，“弱者才談道！強者只論結果！我今日擒你，凈化學院，他日便能執掌雪龍郡，這便是我的道！”

話音未落，黑龍魔矛猛地俯沖而下，帶著開山裂石的威勢，龍爪撕裂空氣，留下道道漆黑的爪痕。林蒼瀾不閃不避，雙手緊握圣劍，迎著黑龍斬去！

“鐺——！”

金與黑的碰撞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沖擊波如同狂濤般向四周擴散，江灘上的卵石被掀飛上天，落霞江的江水竟被震得倒卷而起，形成一道數十丈高的水墻。吳長老等人被這股力量掀翻在地，嘴角齊齊溢血，卻依舊掙扎著望向戰場中央，眼中滿是焦急與憤怒。

圣劍與魔矛相持片刻，金色的劍身上漸漸浮現出蛛網般的裂痕。林蒼瀾悶哼一聲，手臂上青筋暴起，額頭上滲出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頰滑落，滴在圣劍上，激起細微的金芒。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那蝕心魔氣正順著圣劍不斷向上蔓延，試圖侵蝕他的手臂經脈，帶來一陣陣刺骨的寒意。

“院長！”吳長老嘶吼著，揮劍斬斷兩條撲來的魔仆手臂，想要沖上前去，卻被另外三名魔仆死死纏住。這些曾經的同門，如今雙眼赤紅，口中發出無意識的嘶吼，出手狠辣無比，招招都奔著要害而去。周通為了掩護吳長老，左肩被魔仆的利爪撕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瞬間染紅了半邊衣衫，他卻咬緊牙關，硬生生劈出一劍，將那名魔仆逼退。

“蒼瀾兄，你看，你的人一個個都自身難保了?！崩钋嗌降穆曇魩е鴼埲痰男σ?，“你還在堅持什么？放下圣劍，我可以讓你死得痛快點?！?/p>

林蒼瀾沒有回答，只是猛地將體內僅存的靈力灌注到圣劍之中。圣劍驟然爆發出刺眼的光芒，竟硬生生將黑龍魔矛逼退了半寸！“我林蒼瀾，生為學院人，死為學院魂！”他怒喝一聲，聲音響徹云霄，“今日縱使身隕，也要讓你這魔孽付出代價！”

金光暴漲，圣劍化作一道流星，拖著長長的金色尾焰，朝著李青山的真身刺去！李青山臉色微變，顯然沒料到林蒼瀾在如此重傷之下，還能爆發出這般力量。他不敢怠慢，雙手急速結印，周身的黑氣瘋狂匯聚，瞬間凝聚成一面巨大的黑色盾牌，盾牌上布滿了扭曲的人臉，發出凄厲的尖嘯。

“轟——！”

圣劍狠狠刺在黑盾上，金光與黑氣劇烈碰撞，爆發出的能量將整個江灘都掀飛了一層土石。圣劍寸寸斷裂，化作漫天金屑，而黑盾也劇烈震顫，上面的人臉扭曲變形，發出痛苦的哀嚎。林蒼瀾被巨大的反震力震得連連后退，每退一步，腳下的卵石便碎裂一地，他猛地噴出一大口金色的血液，濺在身前的土地上，竟讓那些枯黃的野草瞬間燃起了金色的火焰。

“結束了?！崩钋嗌降纳碛皬暮跉庵刑こ?，他的嘴角也掛著一絲血跡，但眼神中的狂熱卻更勝從前。他看著靈力幾乎耗盡、身形搖搖欲墜的林蒼瀾，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隨即被狠厲取代，“你太礙眼了，蒼瀾兄?！?/p>

他緩緩抬起右手，掌心的黑氣不再狂暴，反而凝聚成一點深不見底的黑芒，那黑芒看似微小，卻散發著令人心悸的氣息，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斑@是我用三十年壽元凝練的‘蝕心魔種’，送你上路，也算是全了我們同門一場的情分?！?/p>

林蒼瀾喘著粗氣，強行提起最后一絲靈力，想要再次凝聚金光，卻發現經脈如同被堵塞的河道，靈力運轉滯澀無比，后心的傷口處傳來陣陣麻痹感，連站立都變得異常艱難。他看著那點黑芒越來越近，眼中卻沒有恐懼，只有深深的遺憾——他沒能保護好學院，沒能親眼看到那些孩子平安抵達丹鼎修大。

“院長！！！”吳長老目眥欲裂，他拼著被魔仆擊中一掌，硬生生沖出包圍圈，手中長劍帶著悲憤的力量，朝著李青山的后背刺去。周通、張講師也緊隨其后，哪怕靈力耗盡，也要用身體為院長爭取一線生機。

“不自量力。”李青山頭也不回，左手隨意一揮，一道黑氣化作巨掌，將吳長老三人同時拍飛出去。三人如同斷線的風箏，重重摔在江灘上，口中噴出鮮血，再也爬不起來。吳長老掙扎著抬起頭，看著那點黑芒沒入林蒼瀾的胸口，眼中的光芒瞬間黯淡下去，一行血淚從眼角滑落。

林蒼瀾的身體猛地一僵，瞳孔驟然收縮。那蝕心魔種入體的瞬間，他感覺仿佛有無數只毒蟲在啃噬自己的五臟六腑，又像是有一把無形的鉗子，死死攥住了他的靈識。他想運起金光抵抗，卻發現所有的靈力都像是遇到了克星，瞬間潰散。金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他身上褪去，露出他蒼白如紙的面容。

“噗——”

又一口鮮血噴出，這次卻是暗紅色的，帶著濃濃的腥臭。林蒼瀾的身體晃了晃，終于再也支撐不住，單膝跪倒在地，雙手撐著地面，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他抬頭望著李青山，眼神中沒有了往日的威嚴，只剩下無盡的疲憊和一絲不甘。

李青山走到他面前，緩緩蹲下身，用手拍了拍他的臉頰，語氣輕佻卻帶著勝利者的傲慢：“蒼瀾兄，滋味如何？這蝕心魔種會慢慢吞噬你的靈識，讓你在清醒與混沌之間反復掙扎，最后變成一個只懂殺戮的傀儡。到那時，我會讓你親手毀掉你畢生守護的學院，想必會很有趣。”

林蒼瀾艱難地張開嘴，聲音微弱卻帶著刺骨的寒意：“李青山……你……不得……好死……”

“或許吧?！崩钋嗌綗o所謂地笑了笑，從儲物袋里取出那道黑色的鎖靈魔鏈。鎖鏈剛一拿出，就發出“嗡嗡”的聲響，上面的符文如同活過來一般，閃爍著幽綠的光芒?！暗辽佻F在，我活著，你卻要淪為我的階下囚?！?/p>

他猛地將鎖鏈拋起，鎖鏈在空中自動散開，如同有生命的巨蛇，迅速纏上林蒼瀾的身體。鎖鏈上的符文一接觸到林蒼瀾的皮膚，就立刻亮起，散發出一股奇異的吸力，將他體內殘存的最后一絲靈力也抽了出來。林蒼瀾感覺到一陣前所未有的虛弱，連抬起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

“帶走。”李青山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語氣恢復了冰冷。

兩名身材高大的魔仆走上前來，一左一右架起林蒼瀾。林蒼瀾的頭無力地垂著，青衫上沾滿了血跡和泥土，曾經挺拔的脊梁此刻卻彎得像一張拉滿的弓。當他被魔仆拖拽著走向遠方時，他的目光艱難地轉向吳長老等人的方向，又望向密林深處，那里是云澈他們離開的方向。

那目光中，有愧疚，有不舍，卻更多的是一種無聲的囑托。

“至于他們……”李青山的目光落在倒在地上的吳長老、周通、張講師以及剩下的幾名弟子身上，眼中殺意畢露，“留著也是禍害，處理干凈。”

殘余的魔仆們發出興奮的嘶吼，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野獸，朝著吳長老等人圍了上去。

周通掙扎著將張講師護在身后，用盡最后一絲力氣說道：“院長……我們……盡力了……”

張講師看著越來越近的魔仆，突然笑了起來，笑聲中帶著絕望，也帶著一絲解脫：“能……死在……守護院長的路上……值了……”

吳長老閉上眼，腦海中閃過林蒼瀾剛接任院長時的模樣，那時的他意氣風發，說要讓野山萍修真院成為天下最好的學院。他猛地睜開眼，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用盡最后的靈力，將手中的長劍擲向遠方，那是云澈他們離開的方向。

“云澈！溪月！一定要……活下去！為院長……為學院……報仇——！”

凄厲的呼喊聲在江灘上回蕩，很快被魔仆們的嘶吼和骨骼碎裂的聲音淹沒。

落霞江的水依舊在流淌，只是那江水似乎也被這慘烈的景象所感染，變得嗚咽起來。夕陽徹底沉入西山，夜幕開始降臨，將江灘上的血跡、尸體和殘留的黑氣一一掩蓋。

只有那道被吳長老擲向遠方的長劍，在空中劃過一道微弱的弧線，最終落在密林邊緣的草叢中，劍柄上還殘留著他最后的體溫。

密林深處，正在疾行的云澈似乎感覺到了什么，猛地停下腳步，回頭望向落霞江的方向。那里，曾經有院長為他們撐起的金色屏障，此刻卻只剩下一片死寂的黑暗。

他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血腥味在口腔中彌漫開來。他沒有說話，只是轉過身，背著沈硯，加快了腳步。

林溪月和蘇云也停下了腳步，她們雖然沒有回頭，卻能感覺到那股熟悉的、溫暖的金光徹底消失了。淚水無聲地滑落，砸在腳下的落葉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走。”蘇云的聲音帶著哭腔，卻異常堅定，“我們不能讓院長的犧牲白費?！?/p>

林溪月用力點頭，將手中的玉佩攥得更緊。玉佩上的丹紋仿佛也感受到了她的決心，微微發燙。

前路漫漫，黑風嶺的妖獸，斷骨崖的盜匪，還有李青山派來的追兵，如同三頭擇人而噬的猛獸，在前方等待著他們。

但他們沒有退路。

因為他們的身后，是院長用生命換來的希望，是整個野山萍修真院最后的火種。

他們必須活下去，必須抵達丹鼎修大。

這是他們的使命，也是對院長最好的告慰。

夜色漸濃，密林深處的身影越走越遠，只留下一串深深的腳印，消失在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