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測試前一日的晨霧帶著股說不出的滯澀,像摻了沙的水,糊在野山坪的石屋上。沈硯站在銅鏡前,那面用玄鐵打磨的鏡子映出他眼底的紅——不是尋常氣血上涌的淡粉,而是種發(fā)黑的猩紅,像淬了血的鐵銹,無論怎么揉都散不去。
他試著運(yùn)轉(zhuǎn)氣血,卻只覺經(jīng)脈里像塞了團(tuán)冰碴子,冷不丁又竄起股邪火,燙得他指尖發(fā)麻。煉體五層的力量確實在了,拳頭攥緊時能聽見骨節(jié)摩擦的脆響,可這力量像匹脫韁的野馬,總往偏離的方向沖。更讓他心驚的是,夜里神識昏沉?xí)r,總覺得有無數(shù)只冰冷的手在拉扯他的魂魄,那些手的指甲泛著青黑,指甲縫里還嵌著礦砂,與礦洞深處那些嵌在巖壁里的白骨手影,像得讓人頭皮發(fā)麻。
“沈硯,你看我新配的傷藥。”蘇云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帶著藥草的清香。她手里捧著個白瓷瓶,瓶身上描著淡綠的禾苗紋,見沈硯對著鏡子發(fā)愣,湊過去一看,突然“呀”地低呼一聲,“你的眼睛怎么了?”
她舉著瓷瓶的手都在抖,瓶底的陰影落在沈硯眼底,把那抹猩紅襯得越發(fā)詭異:“這紅絲都快連成網(wǎng)了,是不是中了什么毒?我前幾日在藥書上見過,毒瘴林有種‘蝕魂草’,中毒者眼底就會生紅絲,最后連神識都能被蝕干凈。”
沈硯慌忙轉(zhuǎn)過身,后背撞到銅鏡,鏡面晃得他影子支離破碎。“沒事,”他的聲音干澀得像被砂紙磨過,抬手擋在眼前,“可能是煉體時氣血沖得太猛,有點上頭。”
“怎么可能?”蘇云把瓷瓶往石桌上一放,伸手就要去掀他的眼皮,“我爹說過,尋常氣血上涌是淡紅,你這紅得發(fā)黑,分明是邪火入體。走,去藥廬,我那里有冰蠶淚,敷一敷就能壓下去。”
她不由分說地拽著沈硯的胳膊就往外走,指尖的涼意透過粗布袖子滲進(jìn)來,讓沈硯亂跳的心稍微定了定。可走到李老的鐵匠鋪外時,他的腳步像被釘在了地上。
鋪門虛掩著,門縫里透出昏黃的光,夾雜著“叮叮當(dāng)當(dāng)”的錘擊聲——不是鍛打鐵器的脆響,而是鐵錘砸在礦石上的悶響,每一下都帶著股說不出的滯澀。更讓他毛骨悚然的是,門縫里正往外滲著淡淡的黑霧,那些霧不是直上直下的,而是像有生命般扭曲、纏繞,落到青石板上時,竟把石縫里的青苔都灼成了灰黑色。
那股氣息!沈硯的瞳孔驟然收縮。是魔氣!與他懷里那塊黑色礦石散發(fā)的陰冷、與礦洞深處那團(tuán)黑霧的腥甜,像得絲毫不差,甚至更濃郁,帶著種能腐蝕神魂的霸道。
“怎么了?”蘇云順著他的目光看向鐵匠鋪,只當(dāng)他是在看李老鍛器,“李老天天這個時辰打鐵,說晨露未干時鍛出的鐵器更堅韌。”
“沒什么。”沈硯猛地移開視線,心臟像被李老的鐵錘狠狠砸中,疼得他幾乎喘不過氣。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的衣衫——李老!那個看似粗豪的老鍛工,竟然就是散播魔氣的人!
他強(qiáng)壓著喉嚨口的腥甜,任由蘇云把他拽進(jìn)藥廬。藥廬里彌漫著艾草和薄荷的清香,與鐵匠鋪的腥氣形成鮮明對比。蘇云小心翼翼地從個冰玉盒里挑出點透明的膏體,那是冰蠶淚凝結(jié)的精華,剛接觸到沈硯的眼瞼,就傳來陣刺骨的涼,像有無數(shù)根冰針鉆進(jìn)眼眶,激得他打了個寒顫。
就是這股涼意,讓混沌的神識清醒了幾分。沈硯閉著眼,腦海里飛速閃過一個個碎片:李老發(fā)布的礦洞任務(wù)、紙頁邊緣的黑灰、鐵匠鋪鐵砧上的刻痕、礦洞深處的血晶、被魔氣污染的鐵脊狼和巖蜥……原來從一開始就是個局!李老讓他們?nèi)サV洞找星紋石,根本不是為了歷練,而是為了讓他們接觸魔氣!那些妖獸,分明是被他用魔氣豢養(yǎng)的“誘餌”,引誘他們一步步踏入陷阱!
“沈硯,你到底在想什么?”蘇云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明顯的擔(dān)憂,“從礦洞回來你就怪怪的,要么對著礦石發(fā)呆,要么練拳練到三更半夜,問你又不說。”
沈硯猛地睜開眼,冰蠶淚的清涼讓眼底的紅淡了些,卻掩不住深處的驚悸。他看著蘇云真誠的眼睛,那里面映著他的影子,帶著毫不設(shè)防的關(guān)切。他不能說,至少現(xiàn)在不能——他還不知道李老的目的,不知道這野山坪藏著多少被魔氣侵蝕的秘密,更不知道自己體內(nèi)的魔氣已經(jīng)扎了多深的根,能不能徹底擺脫。
“我沒事,”他扯掉眼上的布條,盡量讓聲音聽起來輕松些,“就是擔(dān)心明天的測試。趙峰那小子的碎石掌,看著確實有點唬人。”
蘇云這才松了口氣,笑著捶了他一下:“就知道你是擔(dān)心這個。放心,我給你備了‘凝氣散’,要是氣血上涌得厲害,吃一粒能穩(wěn)住。”她從藥箱里拿出個小紙包,塞到沈硯手里,“就算輸了也沒關(guān)系,咱們修行又不是為了爭個測試第一。”
沈硯捏著紙包,里面的藥粉帶著淡淡的草木香,可他卻覺得指尖冰涼。
回到石屋時,云澈正坐在燭光下擦拭青禾劍。劍身在火光里流轉(zhuǎn)著溫潤的青光,那些禾苗紋像活了過來,隨著他的指尖輕輕舒展,偶爾有光點濺起,落在地上竟凝成細(xì)小的禾葉形狀,帶著種凈化一切的圣潔。
“明天的測試,別太拼。”云澈把劍放在桌上,劍脊反射的光在他臉上投下道亮痕,“趙峰的掌法看著猛,其實根基虛浮,他的碎石掌第三式有個破綻,翻腕時肋下是空的,你抓住機(jī)會用裂石拳的‘沉肘’,一定能破。”
沈硯看著他,喉嚨突然發(fā)緊。云澈的眼睛很亮,像青禾郡的靈禾田在月光下泛的光,里面沒有絲毫算計,只有純粹的關(guān)心。他多想把一切都告訴云澈:告訴他自己接觸了魔氣,告訴他李老是幕后黑手,告訴他自己快要控制不住體內(nèi)那股邪惡的力量……
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放心,我不會輸?shù)摹!?/p>
云澈笑了笑,沒再多說,只是把劍鞘往他面前推了推:“要是實在沒把握,就用這個。青禾劍能驅(qū)邪,對付旁門左道的功夫,管用。”
沈硯的指尖觸到劍鞘的瞬間,懷里的黑色礦石突然發(fā)燙,燙得他像被烙鐵燙了下,慌忙縮回手:“不用,我自己能應(yīng)付。”
夜深后,石屋的呼吸聲漸漸均勻。沈硯卻悄悄起身,像只被魘住的夜貓,腳步虛浮地走向鐵匠鋪。
此時的鐵匠鋪早已沒了錘擊聲,可門縫里的黑霧卻更濃了,像化不開的墨汁,順著門軸往下淌,在地上積成小小的水洼。沈硯屏住呼吸,借著月光湊近門縫——只見熔爐里的火是詭異的紫黑色,李老正站在爐前,手里拿著塊暗紅色的礦石,那礦石的形狀、流淌的光澤,竟與礦洞深處滲出的血晶一模一樣!
李老的臉在紫火映照下,顯得格外猙獰。他低聲念叨著什么,聲音像碎石摩擦,然后猛地將血晶扔進(jìn)熔爐。“轟”的一聲,熔爐里炸開團(tuán)黑霧,那些霧竟順著爐壁的刻痕流轉(zhuǎn),形成個詭異的陣法,陣法中央,隱約能看見無數(shù)細(xì)小的黑影在掙扎,像是被吞噬的神魂。
沈硯捂住嘴,才沒讓自己叫出聲來。胃里翻江倒海,一股腥甜涌上喉嚨——這就是魔氣的源頭!李老在用血晶和陣法煉制魔氣,那些被污染的妖獸、那些刻在鐵砧上的紋路,全都是這邪惡儀式的一部分!
他踉蹌著后退,后背撞在老槐樹上,樹皮的粗糙讓他稍微穩(wěn)住了些。月光下,他看著自己泛著烏青的指節(jié),想起體內(nèi)那股越來越難控制的力量,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席卷全身。
明天的期中測試,到底是歷練,還是另一場用鮮血和魔氣鋪成的陷阱?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必須贏,不僅是為了證明什么,更是為了在徹底被魔氣吞噬前,找到一線生機(jī)。
夜風(fēng)吹過野山坪,帶著熔爐里的腥氣和藥廬的草香,像首詭異的歌謠,纏繞著每個沉睡或清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