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風裹著燥熱,吹得雪城一中的梧桐葉卷成了筒。公告欄前圍滿了人,紅底黑字的榜單上,“修大招生”四個大字被日頭曬得發亮——距離高考只剩三天,修大的招生隊伍已經到了,四大家族的馬車在學校門口排了兩排,車廂上的家族徽記在陽光下閃著刺眼的光。
“青禾修大的牌子在那邊!”蘇曉曉拽著林心怡的袖子往前擠,辮梢的銅鈴叮當作響,“快看,錄取通知書都印好了!”
公告欄最左側貼著張泛黃的紙,是青禾修大的錄取名單,林心怡和蘇曉曉的名字并排寫著,墨跡還帶著點新印的光澤。旁邊磐石修大的榜單上,石墩和云淮川的名字擠在一起,石墩的“墩”字被刻得格外用力,筆畫都有些變形。
云澈站在人群外,手里攥著塊剛買的青禾糕,糕點的甜香混著汗味鉆進鼻腔,有點發悶。他看著那兩張榜單,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著——石墩他們明天就要跟著招生隊伍走了,去青禾和磐石修大報道,而他連高考的資格線都懸著。
“云澈哥,你看!”云淮川舉著錄取通知書跑過來,紙頁被他攥得發皺,“磐石修大的鍛體系!我爹說進去能學打鐵術,以后能給你打靈鐵鑿子!”
石墩跟在后面,手里的通知書比臉還大,上面蓋著磐石修大的紅章:“我娘給我縫了新褥子,說磐石的宿舍潮,讓我墊著睡。”他撓了撓頭,聲音有點低,“你……你要是今年沒考上,我給你寄靈米,管夠。”
蘇曉曉把青禾修大的通知書往云澈面前晃:“靈植系的先生說,蒼岳修大每年會來青禾挑人,我跟心怡肯定能考上交換生!到時候去蒼岳找小棠,也能給你捎信。”
林心怡站在旁邊,手里的通知書上別著片青禾葉——還是去年他們一起種的那株:“青禾的靈植園有座傳送陣,能直通雪城,我每月都能回來。”她頓了頓,又補充道,“沈硯說,他會留在雪城陪你。”
云澈看著他們,突然覺得眼眶有點熱。石墩的新褥子邊角還露著線頭,云淮川的通知書上沾著點墨漬,蘇曉曉的辮梢纏著根草,林心怡的青禾葉邊緣已經發脆——這些帶著煙火氣的細節,很快就要被修大的規整和肅穆取代了。
“我沒事。”他把青禾糕往他們手里塞,“快拿著,涼了就不好吃了。”
正說著,校門口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四輛黑頂馬車緩緩駛來,車廂上沒有任何徽記,卻透著股說不出的威壓——車轅是玄鐵鑄的,車輪碾過石板路時悄無聲息,連馬蹄上都裹著靈紋布,顯然是頂尖修大的隊伍。
“是青云修大的人!”有人突然喊道,聲音里帶著敬畏,“聽說今年帶隊的是云崢學長!”
云澈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他抬起頭,看見第一輛馬車的車簾被掀開,露出張熟悉的臉——云崢穿著青云修大的月白校服,領口繡著銀線云紋,比去年回家時更高了些,周身縈繞著淡淡的靈光,那是靈韻境修士才有的氣息。
人群自動讓開條路,連四大家族的子弟都收斂了氣焰。云崢的目光掃過人群,落在云澈身上時,微微頓了頓,眼神里有驚訝,也有不易察覺的復雜。
“哥。”云澈低聲喊了句,喉嚨有點發緊。他想起小時候,云崢總把靈植糕的芯留給自己,說“修士要讓著凡修”,可現在,他們之間隔著的哪止是靈韻境和凡修的距離。
云崢沒說話,只是朝他點了點頭,便轉身和校長寒暄起來。他的袖口掃過馬車扶手時,扶手上的銅環突然發出嗡鳴,那是靈力外溢的征兆——這樣的實力,在雪城已經能橫著走了,可在青云修大,據說只是中等水平。
“青云修大的門檻是真元500。”旁邊有個戴眼鏡的男生推了推鏡框,聲音發顫,“整個雪城,十年才出一個云崢學長這樣的天才。”
“蒼岳修大更高,聽說要800真元才能進。”有人接話,“云清棠學妹真是厲害,十三歲就能被特招,秦老親自帶呢。”
云澈的目光落在青云修大的招生牌上,黑底金字,透著股生人勿近的冷。他想起小棠臨走時說的,蒼岳修大的靈植園里,千年青禾能結出溫養靈根的籽,那里的修士隨便走出一個,都能在雪城當修聯的長老。
而他們這些沒被選上的,就只能在雪城掙扎。像公告欄最底下那張皺巴巴的紙,三流修大的招生啟事,錄取線只要真元50,進去學的都是些粗淺的鍛體術,畢業只能去修聯當雜役,或者給四大家族當護衛。
“走吧,去看看沈硯。”林心怡輕輕碰了碰他的胳膊,“他說要給你配新藥。”
沈硯的藥鋪在順紋居隔壁,門板上掛著塊“李記藥鋪”的木牌,是他過世的父親留下的。沈硯正蹲在藥碾子前碾藥,藥草的清香混著苦澀漫出來,他的袖子卷到肘彎,小臂上沾著點藥汁,是為了給云澈熬藥浴,被藥鼎燙出的新傷。
“都看見了?”沈硯頭也沒抬,手里的藥碾子轉得飛快,“青云的人來了,云崢學長也在。”
“嗯。”云澈在旁邊的小板凳上坐下,看著他把碾好的藥粉裝進瓷瓶,“你真打算留下?青禾修大不是給你發了特招函嗎?”
“你需要人照顧。”沈硯把瓷瓶遞給她,瓶身上貼著張青禾葉,“張執事說你的經脈恢復得慢,我留下能隨時調藥。再說,”他笑了笑,眼角的疤動了動,“雪城的藥鋪總得有人守著,不然你們以后受傷了找誰?”
云澈捏著瓷瓶,瓶身冰涼,卻燙得他手心發慌。他知道沈硯的心思——青禾修大的藥系是二流里最好的,沈硯的天賦進去,不出三年就能成為高階藥師,可他卻為了自己,放棄了這個機會。
“沒必要的。”他低聲說。
“怎么沒必要?”沈硯突然停下手里的活,認真地看著他,“年前在地窖里,是誰說‘大家要一起去蒼岳’的?你忘了,我可沒忘。”
傍晚的風穿過藥鋪的窗欞,吹得藥草沙沙響。云澈看著沈硯專注碾藥的側臉,突然想起第一次見他的樣子——那時沈硯剛搬來雪城,背著個舊藥箱,總被四大家族的子弟欺負,是他和小棠把他拉進順紋居,分了半塊靈植糕給他。
原來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綁在一起這么多年了。
第二天一早,修大的招生馬車在校門口排了長隊。青禾修大的馬車是翠綠色的,車身上畫著禾苗紋;磐石修大的是灰黑色,鑲著鐵邊,看著就結實。四大家族的子弟穿著簇新的校服,在馬車旁互相道別,家長們跟在后面,手里提著沉甸甸的行李,里面塞滿了靈草和丹藥。
石墩背著個比他人還高的包袱,里面除了褥子,還有他娘做的牛肉干,非要塞給云澈一半:“路上能吃,你也能吃。”
蘇曉曉把個繡好的青禾帕子塞進他手里,帕子角上繡著個歪歪扭扭的“澈”字:“想我們了就看看這個,我在青禾給你繡更好的。”
林心怡遞給她一個小布包,里面是曬干的青禾葉:“泡水喝,能安神。等我學會了傳送陣,第一個就來看你。”
云淮川舉著個新做的琉璃珠,珠子里嵌著六個人的小像,是他連夜刻的:“這個給你!想誰了就對著珠子喊,我們在那邊能聽見!”
馬車啟動時,蘇曉曉突然從車窗探出頭,大聲喊:“云澈哥,一定要考上啊!我們在蒼岳等你!”
石墩跟著吼:“對!考不上老子去接你!”
云淮川和林心怡也揮著手,直到馬車轉過街角,再也看不見了。
云澈站在原地,手里攥著那堆東西,牛肉干的油滲到了帕子上,琉璃珠的光晃得他眼睛疼。他抬頭看向遠處的天空,蒼岳修大在南邊的蒼莽山,青禾和磐石在東邊的平原,青云修大在北邊的云嶺——他們要去的地方,都比雪城大得多,也厲害得多。
而他,還困在這片小小的天地里。
旁邊突然傳來一陣嗤笑。張岳帶著幾個張家子弟走過來,手里把玩著塊玉佩,是王辰給他的:“怎么?朋友都走了?也是,凡根嘛,注定只能留在雪城,給我們這些修士當墊腳石。”
云澈沒理他,轉身往回走。
“聽說你哥在青云修大混得不錯?”張岳跟在后面,聲音像淬了毒,“可惜啊,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他回來怕是都認不出你這個凡修弟弟了。”
云澈的腳步頓了頓,卻沒回頭。他知道張岳說的是實話——修士和凡修,本就是云泥之別。青云修大的弟子能御劍飛行,能引動天雷,而他連鍛體境都沒到,連塊靈鐵都鑿不動。
可他還是握緊了手里的琉璃珠。珠子里的小像在陽光下泛著光,石墩的憨笑,蘇曉曉的辮子,林心怡的帕子,云淮川的琉璃珠……還有小棠,那個在蒼岳修大等著他的小姑娘。
他慢慢往順紋居走,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像條通往遠方的路。雖然現在還很短,可他知道,只要往前走,總有一天能追上他們的。
畢竟,他們說好了,要一起在蒼岳的靈植園里,種滿青禾的。
修大的馬車漸漸遠了,車轍印在石板路上,很快被風吹散。雪城依舊是那個雪城,四大家族的馬車還在校門口炫耀,普通人的叫賣聲從巷子里傳出來,和修士的靈光、修大的威壓交織在一起,像一幅被撕裂的畫。
云澈站在順紋居的院子里,看著那株老槐樹。去年冬天,他們就是在這樹下堆的雪人,小棠還把他的木簪插在了雪人頭上。現在雪人早就化了,可木簪還在他手里,青禾紋被磨得發亮。
他拿起靈鐵鑿子,在槐樹干上輕輕刻了道痕。
一道,兩道,三道……像在數著日子。
高考還有三天。
距離蒼岳修大,還有很遠。
可他知道,自己必須走下去。哪怕只是凡根,哪怕要走得慢一點,也要一步一步,走到他們身邊去。
因為那里,有他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