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沫子落在對戰臺的麻繩上,結出層薄冰,被風一吹,發出“咯吱”的輕響。劉老的戒尺在掌心轉了個圈,煙袋鍋子往銅盤邊磕了磕:“別愣著,凡境的、鍛體的,都得上。今日不看境界,看的是‘怎么打’。”
場邊忽然響起陣窸窣聲,馬小胖從人群后擠出來,棉襖上沾著靈植園的泥土——他剛幫周叔收完凍壞的青禾。這小子真元只有90,是凡境里墊底的,手里攥著根磨尖的竹棍,棍梢還纏著圈粗麻。“我、我想試試。”他說話時舌頭打卷,竹棍在凍硬的地上戳出個小坑。
“就你?”錢明抱著胳膊嗤笑,他真元140,離鍛體境只差10點,腰間別著把靈木劍——是他爹從萬寶樓淘來的,劍鞘上鑲著塊碎靈玉。“上次靈植園除草,你連鋤頭都揮不利索,還敢上臺?”
馬小胖沒答話,攥著竹棍爬上對戰臺。他站在臺中央,背微微佝僂著,像株被雪壓彎的青禾。錢明拔劍時,碎靈玉在雪光下閃了閃,劍風帶起的靈氣讓臺邊的雪粒都跳了起來:“讓你三招,接不住就趁早滾。”
第一劍劈向馬小胖肩頭,他猛地往地上一滾,竹棍帶著粗麻掃向錢明腳踝。錢明沒料到他會用這么“土”的招,踉蹌著退了半步,靈木劍的劍鞘磕在臺柱上,碎靈玉竟掉了塊碴。“耍無賴!”他怒吼著刺出第二劍,劍刃離馬小胖咽喉只剩三寸時,卻被對方用竹棍死死按住——馬小胖把全身力氣都壓在棍尾,指節因用力泛白,粗麻纏著的地方剛好卡在劍刃的凹槽里。
“靈木怕潮,”馬小胖喘著氣,鼻尖凍得通紅,“你這劍鞘進水了,靈玉才會掉碴。”他昨晚幫周叔修靈植園的灌溉渠,看見錢明的劍鞘沾了雪水,當時就覺得不對勁。
錢明的臉漲成了豬肝色,想抽回劍,卻發現竹棍上的粗麻纏著劍刃,越掙纏得越緊。靈木劍的靈氣本就靠碎靈玉引動,此刻玉碴掉了,靈氣散得像漏風的篩子。劉老的戒尺敲在臺邊:“馬小胖勝。”
臺下的蘇曉曉突然拍手:“我就說嘛,靈植園的老法子最管用!”她指節上的紅痕還沒消,卻比誰都興奮。云淮川摸著竹筆桿點頭:“種地時遇著難纏的草,就得用蠻力按住根,跟這道理一樣。”
下一組是孫芽對周平。孫芽是靈膳坊幫工的女兒,真元105,手里拿著個鐵制的長柄勺——是她娘炒菜用的,勺邊被磨得鋒利。周平真元135,用的是塊凡鐵盾,盾面坑坑洼洼,是他爹從廢鐵堆里撿的。
“凡境的打凡境的,倒省了靈氣相沖。”劉老往炭盆里添了塊煤,“看誰能把對方逼下臺。”
孫芽的長柄勺舞得虎虎生風,勺底拍在凡鐵盾上,發出“砰砰”的悶響。周平舉著盾步步后退,盾面的坑洼剛好卡住勺沿,幾次差點把勺子打飛。兩人在臺上兜了三圈,孫芽突然變招,勺子往地上一拄,借著反作用力騰空而起,腳正踹在周平的盾背——那位置是盾最薄的地方,周平只覺胳膊一麻,盾脫手飛出,人也跟著踉蹌著退到臺邊。
“你這盾是補過的吧?”孫芽喘著氣,勺柄上的汗珠子凍成了小冰粒,“補的地方比別處薄三分,我娘補鍋時總說,補丁再厚也不如原坯結實。”
周平的臉白了。這盾確實是他爹用三塊廢鐵拼的,后背的補丁是用凡鐵渣焊的,剛才被踹的正是那兒。他看著臺下父親躲閃的目光,突然覺得手里的盾沉得像塊石頭。
輪到石墩上場時,場邊靜了靜。這漢子是修聯的雜役,常年幫王師傅搬凡鐵,真元120,手里拎著把凡鐵打造的厚背刀,刀身沒開刃,卻比錢明的靈木劍沉三倍。他的對手是趙雅——剛才輸給蘇曉曉后,她憋著股氣,銀鐲上的云紋轉得比之前快。
“凡鐵刀也敢跟我的靈鐲碰?”趙雅的真元在鐲子里流轉,霧氣剛要散開,卻見石墩突然把刀往地上一插,刀柄在臺面上敲出個小坑。“我不用刀砍你,”他甕聲甕氣地說,“你能讓我動一步,就算你贏。”
趙雅的霧氣瞬間裹住石墩,鐲子里的迷蹤陣讓臺上臺下都看不清人影。她趁機繞到石墩身后,銀鐲往他后心拍去——這一下要是打實了,至少能讓他真元紊亂。可鐲子剛碰到石墩的棉襖,就被什么東西擋住了,“當”的一聲脆響,霧氣里竟閃了點火星。
“我棉襖里縫了凡鐵片。”石墩的聲音從霧里傳出來,帶著點憨厚的笑,“王師傅說,雜役常碰鐵器,備著點好。”他往前踏了一步,凡鐵刀從地里拔出來時,帶起的雪沫子把霧氣沖得四散——趙雅的銀鐲上,竟崩出個小豁口。
“你這是……”趙雅看著鐲身的豁口,眼淚差點掉下來。這鐲子是她偷拿母親的,本想贏了比賽討個好,此刻卻毀了。
“凡鐵雖軟,堆三層就比靈銀硬。”石墩把刀扛在肩上,刀身的雪水順著紋路往下流,“王師傅教的。”
劉老的戒尺第一次敲得格外響:“石墩勝。”他看向臺下的張昊和李虎,眼神像淬了冰,“聽見沒?凡鐵堆三層,能擋靈銀。你們那點靈液催出來的真元,連三層凡鐵都不如。”
張昊攥著鐵環的手更緊了,環內側的聚靈紋被云澈磨掉的地方,此刻像在發燙。李虎摸了摸懷里的護心鏡,鏡邊的靈銀缺口硌得胸口生疼,他突然想起父親昨晚在鍛造坊罵的:“光往凡鐵里摻靈銀有啥用?火候不到,摻金子都白搭!”
最后一組是云澈對石墩。臺下的林心怡突然開口:“石大哥,他真元只有110,你多讓著點。”她指尖的瑩光在雪地里輕輕晃,像在給云澈鼓勁。
石墩把凡鐵刀往地上一頓:“我不用刀,也不動腳,你能把我推得挪半步,就算你贏。”他站在臺中央,像塊扎在地里的凡鐵柱,棉襖下的凡鐵片隨著呼吸輕輕起伏。
云澈看著石墩的腳,又看了看臺面的冰碴。他想起修聯后院那口老井,井臺的石頭被打水的繩子磨出深深的槽——再硬的東西,也經不住巧勁磨。他沒直接推石墩,反而蹲下身,用凡鐵碎片刮臺面上的冰。碎片劃過結冰的木板,發出“刺啦”的輕響,冰碴子被刮到石墩的腳邊,堆成個小小的雪丘。
“你這是干啥?”石墩愣了愣。
云澈沒說話,繼續刮冰。他把石墩左腳邊的冰刮得干干凈凈,露出下面粗糙的木板,右腳邊卻故意留著層薄冰。然后他走到石墩身后,雙手按在對方后心——不是用力推,而是輕輕往左側一送。
石墩下意識往右腳倒,腳底板踩在薄冰上,“吱溜”滑了半步。
“你輸了。”云澈收回手,指尖的紅痕沾了點冰碴,卻笑得很干凈。
石墩低頭看著腳邊的冰和木屑,突然哈哈大笑:“好小子,跟王師傅修井臺時一個路數!”他拍了拍云澈的肩,力道不輕,卻剛好沒震得他真元晃動,“凡鐵碎片刮冰,比靈錘砸冰管用,這招我記下了。”
場邊的林心怡忽然捂住嘴,眼里亮閃閃的。她想起父親靈材鋪里那些標價高昂的破境丹,想起那些修士為了漲1點真元砸進去的靈玉,此刻卻覺得,云澈用凡鐵碎片刮出的那道冰痕,比任何靈液淬體都更接近修行的本質。
沈硯往云澈手里塞了塊新的凡士林:“這次沒被靈灼著吧?”他看著石墩棉襖里的凡鐵片,突然想起醫館里的老藥箱——那箱子是凡鐵打的,用了三十年,比任何靈木藥箱都結實。
云淮川把烤紅薯掰了一半遞給石墩:“嘗嘗?我娘用灶膛余火煨的,比靈膳坊的甜。”石墩接過去時,凡鐵刀上的雪水滴在紅薯皮上,融成小小的水痕,像在點頭。
雪還在下,對戰臺的麻繩上,冰殼里凍著片青禾葉——是剛才馬小胖滾地時帶上來的。劉老收起戒尺,煙袋鍋里的火星在雪地里明滅:“今日的比試,記著的不是誰勝誰負,是馬小胖的竹棍、孫芽的鐵鍋、石墩的凡鐵片,還有……”他看向云澈手里的碎片,“這玩意兒。”
他頓了頓,聲音穿過雪幕,像敲在每個人心上:“修行的路,不在靈液多寡,不在靈器貴賤,在心里那桿秤——知道啥該留,啥該舍,啥該用巧勁,啥該實打實。”
云澈把凡鐵碎片放進工具箱時,發現它不知何時沾了點石墩棉襖上的鐵銹,兩種銹色混在一起,竟像朵在雪地里開的花。遠處修聯的方向,王師傅的銅錘又響了,“哐,哐”,每一聲都敲得扎實,像在給這個冬天,定下個最穩的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