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老爺子突兀的舉動讓所有人都是一愣。

顧知鳶抬起頭，對上老爺子溫和卻帶著點執拗的眼神。

她立刻放下手中的蝦，接過碗，站起身，認真地給老爺子盛了滿滿一碗湯，還特意多撈了幾塊燉得軟爛的山藥，小心翼翼地端放到老爺子面前：“爺爺，您慢點喝，有點燙。”

“嗯，還是丫頭盛的湯看著順眼。”老爺子滿意地點點頭，拿起勺子慢悠悠地喝起來，仿佛剛才餐桌上那些機鋒從未發生過。

謝老太太也笑了，把自己碗里一塊挑好刺的魚肉夾給了顧知鳶：“鳶丫頭，別光顧著孩子，自己也多吃點。”

顧知鳶看著兩個老人，心中那點因溫顏和周雅茹帶來的微涼瞬間被暖意驅散。

她唇角彎起一個真心實意的淺淺弧度：“謝謝奶奶。”

謝宴珩看著這一幕，看著顧知鳶臉上那抹真實的笑意，再對比她面對自己和溫顏時的疏離平靜，心中那股煩躁瞬間達到了頂點。

他猛地將筷子擱在碗上，發出不大不小卻足夠引人注意的“啪”的一聲。

“我吃好了，你們慢用。”他聲音低沉，帶著一絲壓抑的情緒，站起身，也不看任何人，徑直離開了花廳。

溫顏臉上的笑容徹底僵住。

周雅茹則是一臉錯愕和擔憂。

謝老爺子只是抬了抬眼皮，哼了一聲，繼續喝他的湯。

謝老太太則輕輕拍了拍顧知鳶的手背，眼神意味深長。

顧知鳶看著謝宴珩離去的背影，臉上的笑容慢慢收斂，恢復了慣常的平靜。

她低頭，繼續給謝潯碗里添了一塊排骨。餐桌上的暗流，似乎因為男主人的離席，暫時歸于一種詭異的平靜，只有老爺子喝湯的細微聲響，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晚餐在一種詭異而壓抑的氣氛中草草結束。

謝老爺子精神不濟，被老太太扶著回房休息了。

周雅茹拉著溫顏，親熱地噓寒問暖，試圖彌補兒子剛才的失禮，言語間對溫顏的滿意和對顧知鳶的輕視毫不掩飾。

顧知鳶沒興趣參與她們的“惺惺相惜”。她帶著兩個孩子去洗漱，哄他們上床。

謝沅玩了一天，又經歷了餐桌上緊張的氣氛，很快就抱著顧知鳶的胳膊睡著了。

謝潯雖然也困倦，卻強撐著精神，小手緊緊抓著顧知鳶的衣角，烏黑的眼睛看著她，小聲問：“媽媽，爸爸……生氣了嗎？”

顧知鳶的心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她俯身親了親兒子的額頭，聲音放得又輕又柔：“爸爸沒有生氣。爸爸是大人，大人有時候也會有不開心的時候，就像小潯有時候也會不高興一樣。睡吧，明天早上醒來，爸爸就好了。”

或許是媽媽溫柔的聲音和篤定的語氣安撫了他，謝潯緊繃的小身體慢慢放松下來，終于也閉上了眼睛，只是小手依舊沒有松開。

看著兩個孩子沉沉睡去，顧知鳶才輕輕呼出一口氣。她替他們掖好被角，坐在床邊靜靜地看了片刻。

老宅的夜格外寂靜，窗外的蟲鳴似乎都帶著一種古老的韻律。

她站起身，走出兒童房。走廊里燈光昏暗，只有盡頭書房的門縫下透出一線光亮。

廚房里還溫著給老爺子備用的清淡湯品。顧知鳶腳步頓了頓，最終還是盛了一小碗溫熱滋補的桂圓蓮子湯。

這湯，本是給老爺子的，但此刻……她端著托盤，走向那扇透著光亮的門。

書房的門虛掩著。顧知鳶輕輕敲了敲，里面沒有回應。她推開門。

巨大的紫檀木書桌后，謝宴珩并未在處理文件。他背對著門口，高大的身影矗立在落地窗前，指間夾著一支燃了一半的煙，淡淡的煙霧繚繞，將他周身籠罩在一片壓抑的沉寂里。

聽到開門聲，他并未回頭。

顧知鳶將托盤輕輕放在書桌一角，瓷碗與托盤接觸發出輕微的脆響，在這寂靜里格外清晰。

“廚房溫著的桂圓蓮子湯，安神的。”

謝宴珩緩緩轉過身。窗外的微光勾勒出他冷硬的側臉線條，深邃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幽深，里面翻涌著顧知鳶看不懂的復雜情緒。

他的目光掃過那碗冒著熱氣的湯，然后鎖在顧知鳶沉靜的臉上。

“顧知鳶，”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隱忍到極致的壓抑，“你到底想要什么？”

顧知鳶微微一怔，抬眸迎上他的視線，眼底閃過一絲困惑：“什么？”

“我問你，”謝宴珩向前逼近一步，強大的壓迫感瞬間彌漫開來，煙草味混合著他身上清冽的氣息撲面而來，帶著不容逃避的質問，“你到底想要什么？或者說，你到底想怎么樣？”

他指著那碗湯，語氣帶著嘲諷：“像這樣？像一個最稱職的管家、保姆、甚至是……一個演員？在老爺子老太太面前扮演孝順孫媳，在孩子面前扮演溫柔母親，在我面前扮演一個沒有情緒、沒有要求、甚至沒有存在感的謝太太？”

他猛地伸手，卻不是去端那碗湯，而是帶著一種發泄般的力道，重重地拍在光滑的紅木桌面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顧知鳶！”他的聲音里充滿了挫敗和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痛楚，“看著我！像個活人一樣有點反應行不行？！你告訴我，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是像簽合同一樣給你列個清單，明確我每個月需要履行多少小時的丈夫職責？還是干脆把離婚協議拍在你面前，讓你徹底解脫？！”

顧知鳶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臉色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更加蒼白。

她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喉嚨卻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發不出聲音。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跳動，帶著尖銳的刺痛。

原來……他早就厭煩了這貌合神離的婚姻，甚至連離婚都考慮好了？

就在這緊繃到幾乎斷裂的沉默即將吞噬一切時，謝宴珩放在桌上的手機屏幕突然亮起，嗡嗡震動起來。

刺眼的光線在昏暗的書房里格外醒目。

屏幕上清晰地跳動著兩個字——溫顏。

緊接著，一條短信預覽框彈出，內容簡短卻刺目：

[宴珩，還在忙嗎？剛才看你晚餐沒吃多少，有點擔心。我帶了點清粥小菜在老宅門口，方便的話出來拿一下？]

這條信息瞬間點燃了謝宴珩壓抑到極致的怒火。

“滾！”他看都沒看，抓起手機，用盡全身力氣狠狠砸向鋪著厚重地毯的地面！昂貴的手機屏幕瞬間碎裂，屏幕的光掙扎著閃爍了幾下，徹底熄滅。

這突如其來的暴怒和巨響，徹底擊潰了顧知鳶最后一絲強撐的鎮定。

她驚恐地后退了一步，身體撞在身后的書架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他不是厭煩……他是恨她？恨她占著謝太太的位置？恨她阻礙了他和溫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