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陽心里敞亮得像開了天窗。
南方富商?
那早就是過去式了。
跟公家搶東西,還是在這種敏感的節骨眼上,那純粹是老壽星吃砒霜——活膩歪了。
八爺能給他磨到這個數,已經是天大的人情,也是他能爭取到的極限。
“明白,八爺,您受累了,這事兒讓您費心了。”林陽誠心誠意地點點頭,順著話茬問,“那這梅花鹿……除了這現錢,還有沒有別的路數能頂一頂?總不能真虧了底子。”
八爺見他果然一點就透,不哭鬧、不擰巴,眼里那點欣賞更深了。
他嘿嘿一笑,像只逮著肥雞的老狐貍,眼神里透著精明和一點不易察覺的“你賺大發了”的得意:
“好小子!是顆靈醒苗子!錢是死的,票子那玩意兒在庫房里放著不頂饑!這年月……有些東西它比硬邦邦的大團結還厚實!還硬氣!”
他聲音壓得更低,幾乎成了氣音,帶著一股子濃重的神秘感。
“哥心里想著你呢!覺著這次出力不小,不能虧待功臣!已經替你張羅好了一條通天的大路!”
“給你預備了個工作的名額,你且先聽聽,保準兒你心花怒放!”
“噢?啥工作?”
林陽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快了一拍,一股難以言喻的期冀從心底冒頭。
“頭一個,實惠!穩當!”八爺伸出一根短粗,關節有些變形的手指,“縣府大院的門房!那看門的老朱頭,你見過吧?”
“眼瞅著快拄上雙拐棍兒了,聽說腰桿子都直不起來了,干不動了!就等年底辦退休!”
“這缺兒,多少人盯著呢!活兒是輕巧得不能再輕巧!每天往門房里那個小火爐邊一坐,泡上壺高沫兒。”
“來人了,按按鈴,登個記,外頭的風吹不著雨淋不著!老了還能混份公家飯嚼裹!一個月,十八塊五!雷打不動!旱澇保收!”
他停頓了一下,意味深長地補充道,同時觀察著林陽的表情。
“這頂頂肥實的缺兒……拿半頭梅花鹿,就能給你爹落上實錘的戳兒!”
林陽腦子里立刻閃過老爹林大海那張風吹日曬,皺紋深刻的臉。
看大門?清閑?穩當?
對別人或許是福氣。
可爹那勞碌命,在村里從早到晚都閑不住。
讓他去坐那冰冷的板凳守大門?
怕是能憋出毛病來!
而且……爹去守大門了,家里的營生誰管?
這看似便宜的美差,對他家來說,反倒是個羈絆。
“那……另一個呢?”林陽直接追問。
八爺這么賣關子,另一個肯定更硬!
八爺伸出兩根手指頭,臉上的笑容更深、更得意,身子向前傾了傾:
“林場汽車隊的司機,捧鐵飯碗!這可是掉進油鍋里的肥差,去了就有人手把手教你把式!方向盤一摸,油門一踩!”
“哥跟你透個實底兒,有人保著,三個月內,紅本本的駕照穩穩當當拿到手,立馬給你轉正!一個月光基本工資就這個數!”
他大拇指和食指用力一搓,比了個“四”,又加了根手指。
“四十一塊起步!還不算出車的補助、糧票、油票!拿到手那叫一個厚實!”
“關鍵是什么?是門路!是這車轱轆后面帶著的勢!”
八爺猛地一拍大腿,唾沫星子差點濺到林陽臉上。
“能跑林場的深山老林子,能跑縣里市里,多少買賣、多少關系都指著這轱轆往前滾!有了它,你就算半截身子擠進公家的門檻了!”
他意味深長地拖長了調子,像是在掂量寶貝的分量。
“這好營生嘛……自然分量足……得拿一整頭梅花鹿!”
“司……機?”林陽感覺自己心頭那股壓抑已久的熱氣,像被點燃的干柴,“轟”地一下沖上了頭頂。
方向盤!
在這個汽車比人都金貴,司機比領導都吃香的年代,這簡直就是握住了打開財富密碼的金鑰匙!
他強壓下立刻跳起來答應的沖動,深吸一口氣,只覺得喉嚨發干。
腦海里算盤珠子飛速碰撞。
一頭梅花鹿按現在公家征用的死價兒兩千多塊,砸進去換個正式工?
加上學車拜碼頭,打點人情的時間成本和看不見的投入……
單從錢上算似乎有點虧。
但若跳出眼前這點票子,擁有了正式工人的身份,手里握著林場那條能進深山,能通外省的交通命脈……
這其中的隱性能量和便利,尤其對于他這個手握“先知”秘鑰,需要隱秘渠道的人來說,簡直是無可估量的通天路!
更關鍵的是那個“三個月轉正”的承諾!
在這個講究論資排輩,一個蘿卜坑的年頭,這不異于一道閃電劈開烏云。
這意味著背后操作的人能量不小,而且對方對這批梅花鹿極為看重,是急著要“變現”這份人情或者某種更大的利益!
這潭水深的很,卻也是最甜的蜜。
不能拒絕,也拒絕不了。
林陽用力握了握拳,再松開時,臉上已經擺出年輕人特有的興奮、渴望與一絲恰到好處的猶豫。
他用力撓了撓后腦勺的硬發茬,誠懇的說道:“八爺,這……這事兒……是天大的好事!砸俺腦門上了!”
“可……能不能容俺先回家一趟,跟俺爹娘把這事兒掰扯清楚了?”
“這么大的事兒,不能俺一個愣頭青拍腦門就定了。”
“不過您放心,梅花鹿的事兒,俺心里頭清楚的很,絕對不會誤了您這兒和上頭的差事!晚不過明天晌午,準給您個準信兒!”
八爺渾濁而精明的老眼里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滿意。
這小子,果然有眼力見兒。
懂進退,知分寸,還曉得孝敬爹娘,不是那等有了好處就忘了爹娘的愣頭青。
他哈哈大笑,暢快的笑聲震得窗欞嗡嗡響,伸出蒲扇般巨大的手掌重重的拍在林陽肩膀上:“成!好小子,就該這么辦!回去好好跟你爹說道說道!這事關前程,不是兒戲!”
“那邊反正也是板上釘釘的事,不急這一兩天工夫!”
他遞給林陽一個“你懂得”的眼神,話里有話。
“記著哥的話,這可是撞了大運才擠出來的縫!過了這個村,下個店在哪兒?猴年馬月也說不準!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解決了這件心頭大事,八爺心情大好,布滿老繭,青筋凸起的大手重新抓起桌上那個油膩膩的舊賬本,粗糙的指頭點著上面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
“來來來,咱先把別的賬結清!親兄弟也得明算賬!不然一直在我心里吊著,睡覺都不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