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份從容氣度，讓劉廳長深邃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真正的、發自內心的欣賞。

“所以，”王鐵山話鋒猛地一轉！那雙平靜的眼睛驟然銳利如刀鋒，“我建議，這個‘常任顧問’的頭銜，我們可以先放一放。”

“不如，就讓我們這個剛成立的顧問組，用一場最直接、最公平、也最殘酷的‘技術賽馬’，來決定誰才有資格成為核心成員！”

“我們不比資歷，不比背景，不比職稱！我們只比解決問題的真本事！”

他猛地起身，走到辦公桌旁那張巨大的全省工礦地圖前，手指重重戳在代表煤炭工業命脈的黑色區域上。

“據我所知，我省各大國營煤礦采掘機的核心消耗部件——截齒，磨損率一直居高不下！國產截齒平均壽命不到四十小時，進口的貴十幾倍，也撐不過一百小時！全省每年光換這些小小的截齒，就要浪費上百萬寶貴的外匯和資金！”

“我們就以此為題！”

王鐵山猛地轉身，目光灼灼地盯住劉廳長。

“由高建國總工程師，帶領一支他親自挑選的、省內最資深教授和高級工程師組成的專家隊伍！”

“再由我，王鐵山，帶領一支全省范圍內、所有愿意相信我、自愿報名的年輕技術員組成的革新隊伍！”

“我們兩支隊伍，同時對這個困擾我省煤炭工業幾十年的技術難題進行攻關！時間限定一個月！”

“一個月后，誰能拿出成本更低、壽命更長的截齒優化方案，誰就用無可辯駁的事實向所有人證明——自己有資格坐上常任顧問的位子！”

這番話擲地有聲，如同驚雷！

“技術賽馬”的提議，讓劉廳長古井無波的眼睛瞬間亮了！這哪里是應對之策？簡直是扭轉乾坤的神來之筆！不僅完美化解了政治僵局，更將內部矛盾巧妙轉化為推動技術進步的動力！

“好！好一個技術賽馬！”劉廳長再也抑制不住激動，猛地一拍桌子站起來，“王鐵山同志！你的提議太好了！我代表省機械廳黨委，完全同意！”

……

消息傳出，省城技術界再次炸鍋！

總工程師高建國聽完，先是一愣，隨即爆發出充滿不屑的冷笑。

“技術賽馬？哼！真是不知死活！”

在他看來，王鐵山解決掛車問題不過是走了狗屎運。現在竟敢在他鉆研幾十年的金屬材料和機械磨損領域挑戰他？簡直是自取其辱！

他立刻接受挑戰，迅速組建了一支由全省頂尖材料學專家和機械學教授組成的豪華團隊。

另一邊，王鐵山的“革新隊”卻門庭冷落。除了從一開始就對他充滿好奇與崇拜的年輕技術員劉斌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主動報名外，幾乎沒有任何成名專家愿意加入這個在所有人看來必敗無疑的“三無”草臺班子。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王鐵山要唱獨角戲時，一個意想不到的人，敲開了他招待所的房門。

省機械廳招待所臨時改造的技術攻關室里，氣氛沉悶。

王鐵山埋首于鋪滿桌案的巨大圖紙，筆尖在復雜公式間快速游走。偌大的辦公室空曠冷清，只有年輕技術員劉斌陪著他。在眾人紛紛退縮的時刻，只有劉斌不顧風險，毅然加入了這支持“革新隊”。

窗外暮色四合，墻上的掛鐘不急不徐地走著。劉斌眼中憂慮難掩，終于忍不住開口：“王老師……兩天了，還是只有我一個人。高總工那邊陣仗可大，聽說連省大材料學的博導都請去了。就我們兩個人，真的能行嗎？”

王鐵山頭也未抬，筆下未曾停頓。“做事，貴精不貴多。”

篤篤篤。

一陣遲疑的敲門聲響起。

“請進。”王鐵山聲音平靜。

老舊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條縫，一個花白頭發、穿著洗得發白的藍色工裝的老人局促地探進半個身子，布滿風霜的臉上帶著小心。他手里緊緊攥著一個用帆布包裹、磨損得厲害的工具包。

“請……請問，安陽縣來的王鐵山師傅，是在這里嗎？”聲音沙啞，帶著試探。

劉斌疑惑地站起身，打量眼前這如同自家工廠里常見退休老技工般的老人：“老師傅，您找王老師有事？”

“我……我……”老人顯得緊張，粗糙的手把工具包攥得更緊，“我是……受人之托，專門來給王師傅搭把手的。”

“幫忙？”劉斌的眉頭蹙起。

此時，王鐵山緩緩抬起了頭。他目光落在門口那不起眼的老人身上，問：“是孫連山師傅介紹來的？”

老人渾濁的雙眼驟然亮起，燦若晨星。“哎！對！對！”他激動地連連點頭，快步走進來，“我就是孫連山那個不成器的師兄，錢保山！我師弟他……他特意給我寫了信，信里把您……把您的能耐，都告訴我了！”

錢保山從磨得發亮的衣兜里，珍重地掏出一封翻看過無數次、皺得不成樣子的信。“我師弟說，他打了一輩子鐵，和火跟鋼較了一輩子勁。直到遇見您，才知道啥是真正的‘道’！他知道自己幫不上大忙，就寫信求我，無論如何要來省城一趟，替他給您這位真大師搭把手、出份力！”

王鐵山起身，對著這位風塵仆仆、目光誠摯的老人，鄭重地回了一禮。“錢師傅，您言重了。”

“我叫錢保山，在省城鋼廠的特鋼車間干了一輩子。沒啥大名氣，”他略顯局促地笑了笑，“就是……手上有份別人不太會的本事，關于特種金屬粉末冶金的實踐摸索。”

粉末冶金！

王鐵山的眼睛驟然迸發出銳利的光芒。他知道，這看似搖搖欲墜的革新隊伍，終于迎來了第一塊，也是最重要的基石。

…………

而此刻，在省城另一端由省第一拖拉機制造廠提供的豪華專家實驗室里，總工程師高建國帶領的“夢之隊”正高奏凱歌。

“高總工！我們做了上百次實驗，終于在45號鋼基礎上找到了全新的合金配比，能大幅提升截齒耐磨性！”

“高工！淬火工藝我們也革新了！加入適量聚乙烯醇延緩冷卻速度，能得到韌性更好的貝氏體組織！”

捷報此起彼伏。

高建國聽著匯報，臉上浮起穩操勝券的笑容。王鐵山那個湊不齊人的草臺班子，在他眼中不過是個天大笑話。他將用最無可辯駁的科學數據，捍衛自己以及所有老一輩技術人員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