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羞辱和悔恨瞬間攫住他的喉嚨，令他窒息。

緊接著，那慘白又猛地漲成了豬肝色。他嘴巴張得老大，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呆若木雞。

完了。

他這個科班出身的技術員，在公社主任和全村人面前，被一個農村小子用最基本的方式證明了自己就是個連檢修流程都懶得走的草包！

王鐵山壓根沒瞧他，拿起堵塞的濾芯展示給同樣震驚的劉主任，平靜道：“劉主任，咱這兒柴油雜質多，日積月累堵死了濾清器。油路不通，發動機沒燃料，神仙來了也點不著。”他沒嘲諷孫浩，連個多余的眼神都欠奉，但這無聲的勝利和鐵證，比任何言語都更具殺傷力，狠狠抽在了孫浩和所有嘲笑過他的人臉上。

劉主任盯著濾芯又看看王鐵山，眼中贊賞已毫不掩飾：“好！好小子！有兩下子！”

這時，孫浩的一個學徒怯生生開口：“可……可我們沒帶備用的濾芯啊……”

這話一出，剛興奮起來的村民又有些泄氣。孫浩眼底也重新燃起一絲僥幸：找出問題又怎樣？沒零件，還不是白搭！

王鐵山的舉動卻再次震驚了所有人！

他把廢棄濾芯一扔，對周圍喊道：“哪位大娘有沒用的細紗布？再弄點干凈棉花，誰家有扎窗戶剩下的細鐵絲網？都拿來！”

村民雖不解，但對王鐵山已絕對信服。立刻有人飛奔回家。

紗布、棉花、鐵絲網很快送到。王鐵山指揮幾個手腳麻利的村民，將鐵絲網卷成圓筒做骨架，然后一層紗布、一層棉花、再一層紗布……反復包裹、壓實。最后用鐵絲扎緊接口。

一個全新的、結構甚至優于原裝的“多級復合濾芯”就在他手中誕生了！

這手化腐朽為神奇的功夫，讓全場鴉雀無聲！

劉主任微張著嘴，滿眼不可思議。這哪是修拖拉機？簡直憑空造物！孫浩如遭雷擊，看著那個奇巧的濾芯，心中最后一點僥幸也被摧毀。他和王鐵山的差距，已是天塹！

王鐵山熟練地裝好新濾芯，仔細清理油路，拍拍手，跳上高高的駕駛座。他回頭，對震驚的劉主任自信一笑，臉上透著掌控一切的從容。鑰匙插入，輕輕一擰。

“突突……突突……”

幾聲悶響，像沉睡的巨獸在蘇醒。

下一秒！

“——轟！！！”

一聲震耳欲聾的怒吼炸響！一股粗壯黑煙從排氣管沖天而起！拖拉機劇烈震顫，鋼鐵力量轟鳴，曬谷場仿佛都在震動！

成功了！

拖拉機真的啟動了！

短暫的沉寂后，曬谷場爆發出雷鳴般的歡呼！

“響了！真的響了！”

“我的天！鐵山神了！”

“咱村的拖拉機有救了！”

一張張激動喜悅的臉上寫滿狂熱崇拜，目光聚焦在駕駛座上的少年！

劉主任激動地一拍大腿，指著王鐵山，對村長趙老蔫放聲大笑：

“人才！趙老蔫！看！這才是咱公社最需要的人才！”他用力拍趙老蔫肩膀：“好你個老蔫！這次你可立了大功！挖出這么個寶貝疙瘩！”

趙老蔫笑得見牙不見眼，腰板挺直：“都是劉主任您領導有方！”

劉主任擺手，轉向駕駛座上的少年，洪亮的聲音傳遍曬谷場：

“王鐵山！農轉非的名額，我現在就批了！”

“我代表公社，再獎勵你：二百塊現金！一百斤全國糧票！三十尺布票！外加十斤肉票！”

劉主任洪亮的嗓音響徹曬谷場上空，整個村子仿佛瞬間定格。

農轉非！

二百塊現錢！

一百斤全國糧票！

三十尺布票！

十斤肉票！

這三樣，任何一樣都足以讓普通農家激動數日！而它們一齊砸向王鐵山，那沖擊力如同重磅炸彈，轟然點燃了全村！

短暫的死寂過后，人群爆發出比修好拖拉機時響亮十倍的驚呼！

“老天爺！聽真了嗎？農轉非！鐵山要變城里人了！”

“二百塊！比我們一大家子干一年工分都多！”

“還有糧票肉票！那可是全國通行的寶！有錢難換的寶貝啊！”

村民的眼神徹底變了。如果說先前是敬佩和震驚，此刻就只剩滾燙的羨慕與敬畏！

錢是巨款，但這年月，真正撐起日子好壞的是那些花花綠綠的票證。它們是身份，是資源，更是橫在溫飽和饑寒、體面與襤褸間的天塹。

王鐵山從劉主任手中接過厚厚一沓“大團結”和沉甸甸的票證，手雖穩，心卻激蕩。

他快步走到家人面前，鄭重將東西交到母親馬鳳手里：“娘，收好。”

馬鳳的手抖得厲害，看著兒子又看著錢票，淚水再也止不住，大顆滾落。王崇軍站在一旁，這極少落淚的莊稼漢也是虎目含淚，激動得嘴唇哆嗦，半個字也吐不出。

王銀貴早已沖回屋翻出寶貝本子，一筆一劃寫下“二百元”，又仔細照著票樣畫下小方塊，標上“糧”、“布”、“肉”。在她的小小世界里，哥哥帶回來的，是全家過上好日子的希望。

周遭村民的羨慕幾乎要流淌出來，紛紛圍上，臉上堆滿最熱切的笑。

“鐵山真是出息！全村的驕傲！”

“王家大哥，鳳嫂子，好福氣啊！養出個金疙瘩！”

“鐵山兄弟，往后在城里當了官，可別忘了窮鄉親啊！”

恭維聲不絕于耳，王家破舊院門前所未有地喧騰。他們羨慕的何止是錢，更是那能真正吃飽穿暖的寶貴票證。

人群角落，李二狗和他娘李寡婦死死盯著被簇擁的王鐵山，嫉妒扭曲了臉孔，眼中噴火：憑啥？憑啥這窮掉底的王家能一步登天！

夜色漸深，王家小院依然燈火通明，道賀村民絡繹不絕，門檻幾乎踏平。王崇軍和馬鳳雖疲累，臉上卻光彩煥發。

終于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小院重歸寂靜。

王鐵山正要回屋，卻被父親叫到院中。

夜風微涼，王崇軍摸出老旱煙袋，點上煙絲，吧嗒抽了兩口。昏黃月光下，他臉上笑意退去，留下深深憂慮。

煙霧繚繞中，王崇軍看著已比自己高出半個頭的兒子，沉聲道。

“山子，今兒給家掙了大臉，爹打心眼里替你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