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12月10,農(nóng)歷初九,大雪,再過幾天便是冬至。
一大早,何金波像是打鳴的公雞,又在樓下喊了起來。
“刑警隊的,趕緊起床,有重大刑事案件,麻溜點,限你們十分鐘下樓!”
貓子暈暈乎乎的從上鋪跳下來,問道:“幾點了?”
楊錦文睡在下鋪,在溫暖的被窩里睜開眼,他拿起枕頭下面的手表一瞧,早晨七點剛過。
“昨天有案子,今天也有案子,天天都有案子,什么時候是個頭啊?”楊錦文嘆息一聲,從床上爬起來。
貓子一邊穿衣服,一邊道:“也許不是什么大案子,我?guī)煾副M喜歡夸大事實,就像昨天那個案子,雖說是殺人案,但殺人者自己打來的電話自首,根本沒啥大事兒。”
楊錦文吐出一口氣,走在洗臉架邊,用保暖壺往臉盆倒水,準(zhǔn)備洗臉。
昨天的案子是鄰里糾紛,導(dǎo)致的殺人案。
兩家人就住隔壁,左邊一家人嫌下樓太麻煩,每次就把垃圾袋放在門外面,等著第二天再拿下樓。
右邊的張姓鄰居就不樂意了,垃圾袋放了一夜,全被老鼠給咬破了,垃圾撕扯的四處都是,門前一片狼藉,張姓每天早上出門上班,心情都是極度壓抑的。
這天,他終于爆發(fā)了,于是兩家人就吵了起來。
越吵越激烈,張姓鄰居吵不過他們一家人,他跑回廚房,拿起菜刀,奔出來,就向不斷謾罵自己的老太太,砍出了一刀。
一刀劈頭,血一下子就往外冒。
這個時候,人的情緒是最激動的,如果張姓男子就此住手,老太太也許還能活。
但張姓男子又砍了一刀,這才解氣,他冷靜下來后,發(fā)現(xiàn)人已經(jīng)死了。
而老太太一家人看見這個場面,把門一關(guān),立即躲進(jìn)了家里,又哭又喊,就是不敢出門。
張姓男子返回家里,哆嗦著抽了一支煙,然后就打電話報了警。
也確實是他先報的警,被害者的家里沒有安裝座機電話。
這個案子很簡單,也很普遍,每年因為情緒過激,發(fā)生的殺人案,屢見不鮮,調(diào)查起來也很簡單。
怕的就是隨機殺人,這就讓刑警隊很頭疼。
楊錦文和貓子下樓時,何金波和鄭康已經(jīng)把兩輛車開出來了,院子里就他們幾個人。
何金波笑道:“哈,楊隊,每次都是你們?nèi)嘘爠幼髯羁欤档帽頁P。”
楊錦文搓了搓手,天氣越來越冷,早上的空氣又干又冰。
“何隊,又是什么案子啊?”
“縱火案。”
楊錦文挑了挑眉,縱火案用的著刑警隊全體出動?他看了看法醫(yī)室的方向。
何金波道:“溫玲沒那么早,我已經(jīng)打電話給她了,她從家里直接去現(xiàn)場。對了,你倆發(fā)展到什么地步了?親嘴了沒?”
鄭康和貓子都盯著楊錦文,似乎很好奇這個問題。
楊錦文轉(zhuǎn)過身,假裝沒聽見這話。
何金波不放過他,繼續(xù)道:“你小子撿到大便宜了,溫玲漂亮啊,人還大氣,你這以后是溫支隊的女婿了,想一想,還挺刺激。”
鄭康翻了一個白眼:“老何,你一個大隊長,說什么胡話呢,一大早就打聽人家私事兒。”
“老鄭,我關(guān)心關(guān)心下屬怎么了?不像你,你哪里像當(dāng)人家?guī)煾傅模粏柌魂P(guān)心,我要是楊錦文,早就叛出師門了。”
“那你怎么不關(guān)心關(guān)心貓子?”
“呃……”
何金波這會正坐在車?yán)铮戳丝凑驹诤L(fēng)中的貓子,咂嘴道:“冷的話,上車啊,在外面站著干啥。”
貓子嘿嘿笑道:“好咧。”
何金波道:“咱們局里就只有檔案室的鄒佳慧是未婚女性,你小子上點心,學(xué)學(xué)人家楊錦文,你要是能把她搞定,師父我給你封一個大紅包。”
貓子一臉苦相,心里腹誹,我倒是想,但人家對我沒那個意思啊。
江建兵和徐國良遲到了,帶人下樓的時候,已經(jīng)過了時間。
何金波罵道:“每次出任務(wù),就你們最慢,都是中隊長,能不能有點覺悟?”
江建兵嘆氣:“你啥時候把廁所的事情解決了再說,蹲坑不夠,大家都是輪流拉屎,再說,年齡又大了,拉屎是個辛苦活兒。”
徐國良也道:“何隊,我提個建議,以后出任務(wù),你別用大喇叭吼,每次搞得雞飛狗跳,我都快成精神病了,做夢都夢見你打鳴。”
“打鳴?”何金波一臉無語。
馬博明的技術(shù)隊來的更慢一些,這老家伙比何金波資歷老,每次出現(xiàn)場,都是最后到的,變相的不給老何面子。
何金波拿他也沒辦法,隊里除了看職務(wù)之外,也要看資歷的,就算是看門的大爺,人家也是前輩。
隨即,三輛車開出分局大院,在薄霧中向現(xiàn)場駛?cè)ァ?/p>
現(xiàn)場在火車站的東升路,靠左手邊是大馬路,叫鐵興路,斜對面就是又破又爛的火車站。
周圍已經(jīng)被拉起了警戒線,線外面站著幾個看熱鬧的老百姓,都是早上起床沒事兒,閑溜達(dá)的大爺大媽。
畢竟這個時間還早,才七點多一點。
楊錦文一下車,便看見被大火燒毀的二層小樓,滿目瘡痍,黑乎乎的像是一棟哥特式建筑。
門楣上掛著的招牌被燒的面目全非,只剩下丑陋的鐵質(zhì)框架。
好在的是,這棟樓兩側(cè)都沒有建筑,只燒了一棟樓。
樓前是一片荒地,一輛消防車停在那里。
派出所的、消防的、聯(lián)防隊的圍攏在一起,十幾個人正議論著什么。
見何金波帶人過來,這些人立即轉(zhuǎn)過身。
火車站派出所的所長姓雍,雍所長點了點頭:“何隊,鄭隊。”
“什么情況?”何金波向火災(zāi)現(xiàn)場努了努嘴:“你打電話說,里面燒死了人?”
雍所長點頭:“是有兩個人死在里面了,不過我還沒進(jìn)去看過。”
“先說一下具體情況。”何金波一邊問,一邊拿出煙,給每個人派上一支。
刑警隊雖說是辦重案要案的,但天然和老百姓隔著一層。
派出所、聯(lián)防隊是最基層的隊伍,這些人精明的很,常年和地痞流氓這些打交道,要問什么人,什么事兒,他們是最清楚的,何金波得跟他們搞好關(guān)系。
何金波工資中,三分之一的收入都是用來買煙,打發(fā)這些人,前提是他是一個秉公無私的人,要是像其他分局的刑警大隊長,那就是直接施壓,你屁都不敢放一個。
雍所看了看消防隊的,開口道:“我先說吧,我們是在凌晨四點左右,接到的報警,說這片發(fā)生了火災(zāi),我們趕緊聯(lián)系消防隊,我?guī)粟s來的時候,大火已經(jīng)燒起來了,燒的特別快。
這棟樓是一個招待所,叫‘東風(fēng)招待所’,私營的,老板叫嚴(yán)大洪,他和他老婆李芬開的這個招待所。”
鄭康問道:“死的人是他們兩口子?”
雍所搖頭:“我現(xiàn)在也不太清楚里面的情況,但有一點是確定的,李芬沒在里面,我剛打電話給她家里,是李芬接的電話,她這會正過來這邊。”
消防隊的隊長講道:“我們也是凌晨四點多過來的,馬上就展開了救火,但火燒的太快了,特別是二樓,幾乎全部燒毀了,我們在一個房間里,發(fā)現(xiàn)兩具尸體,所以就告訴雍所了,雍所就找了你們。”
這時候,楊錦文插話道:“就死了兩個人?這可是火車站周邊的招待所啊,有沒有人逃出來?”
雍所搖頭:“沒見著人逃出來。”
楊錦文目光一凝,何金波和鄭康也是眉頭緊蹙。
何金波吩咐道:“咱們先進(jìn)去看看。”
他們轉(zhuǎn)過身,便看見馬博明技術(shù)隊的幾個人,望著眼前被燒毀的大樓,眉頭緊蹙,嘴里罵道:“老子最怕的就是火災(zāi)現(xiàn)場,這他娘的要怎么勘察?”
何金波拍了拍他的肩膀:“也不一定是命案,先看看再說。”
他們穿戴好一次性鞋套,拉起警戒線,排著隊,魚貫進(jìn)入現(xiàn)場。
門前濕漉漉的,水混著灰燼,一片狼藉,這是消防隊滅火時,使用過水槍。
因為初冬時節(jié),早上的陽光不是很強烈,一樓的光線很昏暗。
天花板一團(tuán)焦黑,左側(cè)靠墻的沙發(fā)被燒的只剩下一團(tuán)難看的灰燼,燒焦的預(yù)制板塌陷成扭曲的形狀,柜臺的木桌、大廳的椅子都被燒個精光。
楊錦文在空氣中嗅了嗅,再一看現(xiàn)場這個情況,立即就道:“人為縱火,有汽油的味道。”
馬博明點頭,臉色更難看了。
通往二樓的樓梯,布簾也被燒掉了,只在門楣上留下手臂寬的、還算完整的布條。
水泥樓梯也有被大火燒過的痕跡,木質(zhì)扶手被燒毀,墻面發(fā)黑,墻上的涂抹材料被大火燒的起泡,像是被開水燙在皮膚后,冒出的一個個水泡。
招待所的房間都在二樓,房門都被燒毀了,露出一個丑陋的洞口。
何金波看向上樓后的房間201,里面沒人。
鄭康向202號房張望,兩具尸體映入眼簾。
躺在馬賽克地板上的一具尸體,已經(jīng)成為了一具焦炭。
而在被燒毀的床上,也有一具尸體,連同被套床墊一起被燒毀,幾乎是看不出人形。
相比201號房,202號房的火勢很大,看著像是起火點。
鄭康捂著鼻子,轉(zhuǎn)過身,發(fā)現(xiàn)楊錦文正站在自己身后。
他看向走廊盡頭,那里有一扇鐵門,所有門都被燒毀了,只有那道門,紋絲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