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名為秋容的小伙計，原本還在低聲抽泣，聽見自家爺爺這么說，她只覺得眼眶一酸，一時間反而哭不出來了，只是靜靜的依偎在爺爺懷中，迅速的排解自己的恐懼。

“我曉得嘞，爺，”秋容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后退了兩步，依依不舍的從懷抱中掙脫了出來，眼神漸漸堅定了下來，

“您安心，我莫事的，來之前二爺就安頓我好幾回了，我曉得，這次來這縫皮市偷無相皮也是莫辦法的，這關乎著我們整個莊每個人的性命，我不會拖后腿的！”

“好娃子，苦了你了，”那老伙計長嘆一聲，隨即安慰她道，“放心，偷無相皮的法子是我咱于家驗證了接近百年的老辦法，每一個環節都有老一輩以身試過險，現在已經相當安全了。”

“只要捱到了今晚，我們就行動，一旦得手，就立馬逃離，不會出毛病的，只要這次成功偷到了無相皮，就又能保我長壽莊一年的周全，如今這個世道，卻是旁人羨慕都羨慕不來的。”

秋容聞言，悄悄的嘆了口氣，她何嘗不知道爺爺是在安慰她，雖然她們的身上都套了一層告死皮，叫她們不會被妖魔看出來是人類的身份。

但身處在這種妖邪毒地，惡鬼血窟，誰知道會不會碰上什么意外，指不定在哪里稍微一疏忽，就會白白丟了性命，這如何能叫人不害怕？

但她也還是乖巧的點了點頭，裝出了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連做了幾個深呼吸，逼著自己平靜了下來，把地上那把刀撿起來，繼續處理著那一灘內臟下水。

這些下水剛送來時還冒著熱氣，反而好處理一些，等到此時冷卻下來，里面的血合都粘稠的像煤油一樣，想要處理，必須拿刀用力的挑去筋膜，一點一點小心的刮干凈。

那些腥氣粘在手上，格外的刺鼻，再想起這些下水的主人，明明在不久之前還和他們一樣，都是活生生的人，難免有些物傷其類。

一時間，于秋容下刀的手格外沉重。

所幸除了炮制下水之外，她們這些伙計還有一項別的工作，那就是照顧鋪子的生意。

實際上，就在他們工作的途中，不時會有一些妖魔光顧這下水鋪子，大多數都是住在附近的毒魔狠怪，前來采買一些炮制好的內臟。

這位當路君要切五兩的心管下酒，那位虞蟲吏要稱一斤的肺頭止咳，前面的搬山力士偏愛吃苦膽生津，后邊的無腸公子饞一口肥肝明目。

而他們結算的方式也相當傳統。

記賬！

它們每個妖魔該了多少，全都記在一個賬本上，一個季度一結算，往往是抓幾個活人或是一些未開智的野獸來抵賬。

給這些妖魔服務時，不用面對那些腥臭的內臟下水，對于秋容來說，屬于難得的休息時光，畢竟這些妖魔雖然個個煞氣騰騰，鬼氣森森，卻也都不敢在這些店鋪里面造次，一個個言行十分謹慎，像是在懼怕什么東西一樣。

……

“這是您要嘞寸金軟骨，您收好。”

于秋容前邊剛打發走一位黃先生，便隨意在身上抹了抹手，把油星抹去，嘆了口氣，正準備回去繼續處置下水。

就在此時，似乎是福至心靈，她忽然不經意間朝街上一望，整個人瞬間愣在那里，瞳孔睜大，神色古怪，仿佛看到了比妖魔更難以理解的東西！

而在她目光所及之地，街道的正中央，居然有著一個人！

一個俊美異常的道人，氣質超然，眉目生電，松姿鶴骨，仙露明珠，身穿素白道袍，頭上戴冠，配劍執符，腰間還別著一個青皮葫蘆，就這么光明正大的走在滿是妖魔的街道上，毫不避諱的左看看右瞧瞧，一副嘖嘖稱奇的態度。

“爺，爺！你快來看！”于秋容哪見過這番場景，趕忙喊了兩聲，不斷招呼著自己爺爺過來。

“出莫事了？”

老于聽著孫女呼喊急切，還以為出了什么事情，三步并做兩步的沖了出來，卻什么異常都沒有發現，“秋容，你這是？”

“爺，你看那，看那個人！”于秋容一邊給爺爺指著方向，還不忘壓低聲音，生怕引起路過的妖魔注意。

于老頭放眼看去，果然看到了那道人的身形，微微一愣，雖說在心里也有些嘖嘖稱奇，但在自家孫女面前，還是擺出了一副風輕云淡的樣子。

“我當甚么呢，娃嘞，你到底還是眼皮子窄，我老頭活一輩子了，啥玩意兒莫見過，你娃兒甭單看人家賣相好，就發春心放松了警惕，你且記住嘍，都說人老成精，物老成怪，尤其是在這些妖魔鬼怪中，往往是長得越像人的，往往就越兇，尤其能長成這樣鐘神敏秀的，那更是兇上加兇。”

“爺，你意思是他也是妖精？”于秋容心細，看那道人完全是一副好奇的態度，心中泛起了疑竇，“這也不像啊！”

“不像就對嘍，我都告訴你了，越像人的越兇！”于老頭見孫女一副質疑的眼神，當即從懷中掏出一物，繼續道，“你不信？老頭我試驗給你看！”

于老頭從懷中掏出的是一塊兒棕褐色的絨布，絨布的正中央還有一個羅盤，上面用刨刀刻出了九宮八卦的方位，于老頭悄悄地將絨布舉起來，將上面的指針撥動，正對著那俊秀的道人。

于秋容認得那件東西，那東西名叫獬豸尋妖尺，是她爺爺當年走南闖北的真正底氣之一，據說是前朝傳下，極其珍貴。

其下面那張絨布，是用了三百三十三撮在吉時出生的瑞獸羔羊頭頂上最純凈的那一撮羊毛織成，上面那個羅盤，是用一只磨盤那么大的烏龜身上最精華的一塊兒背甲磨制而成，隨后經過好幾代人的供奉開光，這才終于制成。

而這尋妖尺的作用，就是能夠分辨羅盤所指的目標到底是活人還是偽裝而成的妖魔鬼怪，據說這東西曾多次拯救她家各代先人的性命，從未失手過。

這讓她一時間也產生了好奇，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那尋妖尺。

盯——

而奇怪的事發生了，在爺孫二人一動不動的注目下，那獬豸尋妖尺居然沒有一點波動，如同一灘死水一般。

二人抬頭對視一眼，不對呀，如果真的是對準妖魔，那這尋妖尺應該直接轉過來，用尾巴對著他呀，這一點動靜都沒有的話，就只能代表著一點。

眼前的這位俊秀道人，并非是妖魔鬼怪，魑魅魍魎之輩，而確實是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