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牛賀州,多是小國林立,行路往來頗為泥濘,向來難行。
當下更值八月,暑氣不減,太陽曬得人皮膚發燙,口干舌燥,唯有山林中偶然拂來一風,方能予行人一陣涼意,略解酷熱。
山林中更是鳥吟蟲鳴,自然之聲不斷。
曹空如今生出黃芽,采氣吐納已融入舉手投足之間,故而一邊慢行,一邊吐納氣機。
說是慢行,可若是有人看見,當以為道人有縮地成寸之力。
不過寥寥十余步,便跨越數百米之遙。
這不是法力的運用,而是曹空對勁力的掌握,若是放于世俗當中,幾可成為所謂的武林至高秘籍。
而這不過是道者于途中閑來而思。
便這般行著,見那烈日當空,又見那夕陽西下,再看明月升起,聽夜間林聲,如此往復幾輪后,漸漸聽聞前方有人聲。
曹空面露微笑,也不避開,下山便是為了入世,入世便要和人打交道,這正是他的目的。
只是漸漸的放慢了腳步,免得嚇了行人。
隨見前方竟是三個身穿道袍之人,一老二少,這不由得讓曹空有些驚喜。
自他下了隱霧山,出了村落,已行一月有余。
如今第一次見人,便見玄門中人,不由得有些緣分。
這些道人行色匆匆,聲音中卻含喜色。
“師父,那趙大老爺,擺的流水席,真的能隨便吃嗎?”
老道道:
“這是自然,趙大老爺向來闊綽,如今他那先天殘了形體的兒子大婚,且娶的是一如意女子,自然歡喜,些許錢財對人家算不了什么?!?/p>
“嘿嘿,那師父我們快點走吧,久在山中,肚里少油水,我可饞死了。”
“我也一樣。”
“兩個饞嘴的家伙,去了趙大老爺家里,都給我注意吃相,莫要丟了我的臉面?!?/p>
曹空在后面聽著,不由得心中一動,大婚乃喜事,此番下山,便能遇喜,當真是個好兆頭。
于是心喜而動,竟生出湊一湊熱鬧,沾一沾喜氣的想法,道:“道友請留步。”
前面的幾位道人聞言,不由得慢了下來,回頭一望,便見一位年輕道者走來,舉手投足之間,有著說不出的灑然之意。
曹空笑意滿面:“幾位道友,在下乃是遠方客,趕路許久,未見人跡,如今逢上幾位,倒是有緣,不如一起行之可好。”
說話之間,曹空打量那三位道人,老道衣冠整齊,發須有序,面上不言茍笑,像是一嚴肅之人。
兩位年輕道人,約十余光景,體型消瘦,眼睛里有著青年的朝氣,亦看著曹空,眼中不由得閃過一縷驚艷,真是好相貌啊。
老道稽首施禮,道:“小友何處來?!?/p>
老道自忖年長,又念腹中道經不少,故稱曹空為小友,曹空倒也不惱,以他的眼力已經看出,眼前三人只是尋常凡人。
他已是修行中人,又何須為了一點顏面去和人爭執。
只是還禮,笑道:“此去向西,有一山名為隱霧,我從山上來,向東而尋,去尋故友?!?/p>
老道想了想,未曾聽聞此山,怕是某個不知名的小山出的一位不知名的道士。
“貧道云松,是長青觀觀主,這兩個乃是小徒,這番有禮了?!?/p>
曹空見狀也再度還禮,“我本名曹空,至于道號,修行不夠,師父未曾取之?!?/p>
云松道長聽后,覺得驗證了自己的猜想,但沒取得道號,心中覺得應是曹空憊懶,不過也沒露出什么異色,
只是以長者語氣說道:“無妨,多學多思,便不枉費修行。”
曹空笑了笑,遂與三道人同行。
一路上,云松道長少言,他的兩名徒弟,頗為好言。
大徒弟叫做守正,小徒弟名守行,寓意希望二人持正心而守言行。
兩個年輕道人問了曹空隱霧山景象如何,又好奇其風土人情,這是對外面世界的憧憬。
曹空如實作答,云霧常伴,奇花四季開,飛鶴靈鹿數不勝數。
聽得兩道人面色大羨,以為那是一片靈秀之地。
只是一旁的云松道長倒是聞之有些不信,他所居之山,已是附近小有名氣之山,都無如此景色。
真要按照眼前這未得道號的道人所說,那隱霧山豈不是神仙所居之地了。
兩個年輕道人問后還想再問,卻在曹空三言兩語間轉而為其述說此地,其名比丘。
曹空心中了然,原是那比丘國,自己不知不覺竟已行至此。
兩年輕道士又主動提起了他們要去趙大老爺家吃喜宴的事,還問曹空要不要去。
曹空本就有此意,便順勢答應。
期間兩名道士又說了那趙家之事,乃是一積德行善之家,平日頗有善名。
東嘮西嘮之下,竟還向曹空問了道經,只是問時,眼中藏有狡黠,并非不明,實是想展露才學。
曹空失笑,感到有趣,于是引經據典而解,深入淺出,不知勝兩道士自以為的見解多少,使得兩人眼露羞色。
那云松道長聽著,也變了面色,參與進來,與曹空而論,講自己常治之道經,乃為列子之學。
曹空含笑與其辯,所說之言,常常引道長深思,時喜時笑,時而凝重。
一路交談來,兩側山林漸漸褪去,人跡人聲越來越盛,有一城池坐于前方。
“師父,到了!”
云松道長這才晃過神來,頓覺口干舌燥,腿腳酸疼,自己竟沉迷論道之中,忘了路程。
想起剛剛所得,老臉不由得一紅。
如此高人,自己竟以為是一得不到道號的頑劣之輩,心有輕視,先前言語中還以長者之態自居,現在想來,實是羞愧啊。
而后竟不顧在這人來人往的城池前,對曹空深深一禮:“道友道行深厚,今日賜教,多有所得,感道友之情?!?/p>
曹空微微一笑,扶起云松道長,“我也有所得,道友不必多禮?!彪S又指著自己的肚子笑道:
“曹某都饞好久了,我們盡快去赴那喜宴如何?!?/p>
云松道長見曹空如此作態,心中輕快許多,暗道:‘真是個有修為的,不知何人能為其師?!?/p>
遂在前引路,來至一宅院前,門上張燈結彩,門內門外有長桌子擺放,酒肉飄香,又有喜聲大作,氣氛濃烈。
曹空望著,雖無法眼,卻也能感受其中喜氣,隨采集一縷,混做黃芽之中,自感有得。
按照守正守行兩道士的說法,他們是來蹭飯填一填肚里所缺的油水。
但曹空雖與他們一行相處不久,卻也知那云松老道乃是一恪守禮節之人。
果然,云松老道解下身后包裹,里面裝了些瓜果蔬菜,應是要以此為“紅包?!?/p>
接待的人看著云松老道遞來的東西,眼神一愣,有心發笑,又覺是大喜之日,要注意分寸,便道:
“行了道長,我家老爺擺流水席乃是賀喜,你且將東西收了,自尋座位吧?!?/p>
云松老道的眼中掠過一絲尷尬,托著包裹的雙手僵在空中,給也不是,收也不是。
曹空此刻走來,想要替其解圍,要取來金銀,可驀然發現,此番出來身上并未帶有俗物,唯有兩捧靈棗,一葫靈酒。
且不說那靈棗是贈于清風明月的,便是給這方人家一顆,他們也未必能消受,須知山中靈狐吃上幾顆肚子都漲鼓了。
至于原著中,壽星給比丘國國王的,為何能為年邁老朽的凡人所食,這只能說壽星手段高超。
而靈酒,大喜之日,許人一杯酒,說出去也忒不好聽了。
接待的人見曹空也呆在原地,口中略有無奈道:
“幾位道長,我家老爺說了,來者皆是客,是為賀喜,你們給這些東西,我也不好收,不如拿去吧?!?/p>
曹空道:“這樣如何,可有紙墨,我留字一副,也算是略表心意?!?/p>
接待的人已經有些不耐了:“不用不用,你們去吧。”
這次聲音不小,已引起圍觀。
便于這時,有一老者走來,發須蒼白而眼眸明亮,喜笑道:“小老頭最喜觀字,不若道長留字于我,我替道長略獻銀錢如何?!?/p>
曹空深深的看了老者一眼,點頭道:“也好?!?/p>
那接待的人樂了,剛想說上幾句,便見老者從袖中掏出一錠銀子擺放桌上,頓時收住口舌,這可是大手筆啊。
就連云松道長都看呆了,他也清貧,來此不過想為兩個徒弟改善一下伙食。
“老者要何字。”
“道長原本想予新人何字,不如就予我吧?!?/p>
曹空頷首,而后那老者竟從袖中掏出白紙黑硯來,讓人目瞪口呆。
還有人隨身帶這個?
曹空不感意外,從老者到來后,他便察覺,這人不凡,身上氣息頗與那伏牛山山神相似。
周圍的人見此,更是湊熱鬧的似的圍了上來,畢竟老者花一錠銀子去求一道人之字,這怎么聽來都有些稀奇。
“道長,筆。”
曹空接過老者遞來的筆,持筆挽袖,將一張上好的宣紙平鋪而來,準備落下字跡。
他之先天道炁本就不凡,如今修為有成更可凝于物上長久不散,故而提出留字之言,若是擺放家中,于凡人言不免有些神異。
而后便見筆走龍蛇,有入木三分之勁,靈氣心意灌注其上。
又鬼使神差的催動太乙金光咒之效,乃是金光爍屋,瑞氣盈庭之力。
“積德行善之家必有余慶。”
白紙黑字,此刻卻給人一種金燦之感,耀的周圍的人睜不開眼目。
隨后靈氣神意蘊含字內,金燦之感不再,可依舊靈秀至極,有福瑞之象,望之者盡覺不凡,不由叫好。
懂字的人極盡夸耀,不懂字的人不明覺厲,心喜非常,眾人皆忍不住想要近前而觀。
曹空也詫異,自己先前于青華長樂界中悟得修行便在人間之理后,便拾起人間種種。
卻從未施展道炁與之結合,如今看來,效果非同啊。
又重憶起剛剛心境,卻是真心祝福,神與意合。
那接待的人,看到此字,也是心頭一突,有悵然若失之感,好似冥冥之中,錯過了什么東西一般。
老者更是瞳孔收縮,好似看到什么不得了之物一樣,寶貝似的向前裹去,拿起宣紙,隨喜笑顏開,越看越歡喜。
周圍的人紛紛起哄道:
“趙三,你不識貨啊,這可是真人在前,要給你留墨寶,你竟拒了,看趙老爺知道后怎么罰你。”
趙三此刻小跑至曹空面前,拽住曹空的衣袖,語氣中含懇求之意:
“道長,不,真人,我把那銀兩給你,我自掏腰包給你墊上,你再給我提一字吧。”
曹空笑著指了指桌子上老者留下的銀兩,道:
“銀錢已予,心意已到,這位小哥收好便是,一副字而已,無關緊要罷了?!?/p>
隨拿起云松道長手中的包袱將其裹好后,尋一空位入座,云松道長和其二徒緊隨其后,目光感激且敬。
不過令曹空意想不到的是,剛剛那老者也來了,雙手還撐著宣紙,站在旁邊,想等其墨跡徹底干了后再收入懷中。
期間有人來人往向前端菜的時候,老者都小心異常。
不知過了多久,方將其收起,且有細細聲線落入曹空耳中。
“在下乃是此城城隍,待到宴席過后,還請真人于廟中一敘?!?/p>
曹空聞言面不改,只是微笑點頭。
另一邊,有好事的人將事情告訴處于里廳的趙大老爺。
“趙老爺,你今天可是吃虧嘍,有個高人來了要留下墨寶,可你們家趙三看不上,硬是不要。
嘖嘖,有一個老人家出錢為那高人墊付“紅包”,高人落筆題字,那字跡太好看了,明明是黑墨,寫出來卻金光燦燦。”
“趙大老爺,心不心疼啊,到手的鴨子被別人賺去了?!?/p>
趙大老爺聞言一愣,隨即又大笑,指著穿著喜慶紅衣的新郎新娘道:“我有什么好心疼的。
今日乃大喜之日,如今我兒娶得心上人,我趙家有后可傳承香火,對我而言,已是世上最圓滿的事情,哪有什么得與失?!?/p>
隨后,想了想,半響后對著新郎新娘道:“今日大喜,有道人賀喜,我們不可怠慢,你們且隨我去敬上一杯,此事也算是圓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