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斯年或許很需要一個傾聽的人。
無所謂這個人是誰,只要能靜靜的聽,就很好。
但祈愿顯然不是,她的嘴巴永遠停不下來。
祈愿撐著頭嘆了口氣:“如果不想死,又為什么總逼自己呢。”
祈愿放下手,歪了歪頭:“我不是說過嗎,如果不知道和誰說,就隨便找一個人,揪著他的耳朵逼他聽。”
祈愿揪起自己的耳朵:“身為二十四孝好女兒,我就勉為其難,讓你揪一下我的耳朵,傾聽一下你充滿疼痛的青春吧。”
看在他被自己折磨了這么多天的份上,祈愿決定發發善心,溫暖一下他冰冷的裹尸袋。
善,自己簡直太善了!
長夜安靜,霓虹璀璨。
祈斯年從未想過,他有一天會在自己九歲的女兒面前,暴露的無所遁形。
祈愿說的沒錯。
——他不想死,他從來都不想死。
因為只要他活著,或許有一天,他就能期盼到他想擁有的愛。
一點點,不用多。
可不論是年少時父母的愛,亦或是長大后屬于妻子的愛,他都沒得到。
九歲時,在祖父的逼迫下,他親手送走了他的愛寵。
十五歲,他第一次犯病,在爭執中,病重已久的母親咽了氣。
十九歲,他第一次想死。
一把火,燒不盡他的瘋狂和絕望,卻帶走了逼迫他至此的祖父。
祈斯年抬起手,在月色下,霓虹的光影落在他的手上。
他甚至分不清,紅色的到底是他手上的血痕,還是華麗而沉醉的**。
“我第一次見你的母親,是在一個宴會上,那時候,姜家很亂,可遠遠的,我就看到了一個堅韌倔強的女孩,好漂亮……”
祈斯年的聲音就這樣戛然而止。
就像他的人生,他的過去,他的一切,都在幸福蔓延的時候戛然而止。
“我累了……”
祈斯年慢慢將手覆在臉上,他垂首,語氣倦怠的說:“你走吧,別告訴她……”
祈斯年終于意識到。
他和祈愿說這些,沒有用。
她只是一個九歲的小女孩,他的罪惡和瘋狂,不該再延續到下一代。
但在短暫的寂靜后,祈斯年卻突然感覺到,那站著也不比他跪著高多少的小女孩,就在此刻輕輕抱住了他的肩膀。
祈愿抱著他,掌心拍了拍他的手臂,沒管他的錯愕和僵硬。
“其實,這個世界還是很美好的,如果你不信的話,明天我帶你過一天普通人的生活。”
“擁有財富的人可以很幸福,但沒錢的人也可以很幸福,因為普通人有普通人的幸福,但上位者,也有上位者的救贖。”
當然,祈愿只是嘴上這樣說說,真要沒錢,她跳的比誰都快。
她安慰祈斯年,只能說一半是出于良心,一半是出于私心。
祈愿仰起頭,突然就有點感動,感動的原因主要是因為自己。
她這么刻薄的小嘴,能說出溫度這么高的話,怎么不算世界三大奇跡呢?
一定很感動吧,是不是很慶幸擁有這樣一個貼心小棉襖?
快折服在祈愿大王的甜言蜜語下吧。
祈愿正沾沾自喜。
然而下一秒,祈斯年的聲音卻幽幽的傳來:
“不去。”
祈愿:“?”
祈愿當時一下子就退開了!
祈斯年這狗東西,怎么會有人這么討厭!
她真的是服了!
祈愿咬了咬后槽牙:“你要不去,我就把你剛說的話全都添油加醋的告訴我媽。”
祈斯年:“……”
“我去。”
祈愿瞬間又得意的撅了撅嘴。
別管了,誰說黑心棉不算棉?
祈愿撿起地上的抱枕,轉頭對祈斯年說:“快睡覺!別emO啦。”
“因為明天早上,我要教你一件普通人必須要經歷的事。”
祈愿滿臉神秘:“你知道那是什么嗎?”
祈斯年:“不知道。”
祈愿邪魅一笑:“那當然是……”
下一秒,祈愿的表情突然變得幽怨了起來。
“上早八。”
祈斯年:“?”
沒再管祈斯年的情緒和錯愕,祈愿任勞任怨的開門,關門,準備出去找人。
祈斯年的房間現在都亂成一鍋粥了,她也不能真咕咚喝了啊。
祈愿頂著個小苦瓜臉,去找了祈斯年的助理,讓他去聯系酒店的工作人員打掃房間。
他那房間是住不了人了,但這是酒店,什么都可以沒有,但唯獨就是房間多。
苦哈哈的吩咐完一切,祈愿一屁股癱在沙發上。
咱說,祈斯年這人誰研究的呢?
她倆到底誰是誰的爹?
“大小姐。”
身后的門被打開,女助理的聲音也在這時傳來。
祈愿頂著兩個熊貓眼仰頭:“啊?怎么了……”
女助理突然側身退開,將房間的路讓了出來。
她的身后,姜南晚抱著手臂,站在明亮的燈光下。
她大概是連夜趕來的,剪裁得體,質感昂貴的緞面長裙已經出現了褶皺,她緩緩仰頭,深邃的眉眼處透著濃濃的疲倦。
“媽媽?”
祈愿在沙發上咕嚕一圈,把自己咸魚翻了個身。
姜南晚緩步走近。
大概的事,她已經知道了。
姜南晚慢慢撐住沙發的邊沿,她有些無奈的開口:“辛苦你了,還好嗎?”
祈愿一本正經的胡言亂語。
“挺好的,就是有點不好。”
姜南晚吸了口氣,她像是想說什么,最后卻又變成了長長的舒氣。
“算了,也是我考慮的不夠周全,以后,不會讓他親自去做這些事了。”
凝望著姜南晚疲倦的面容,祈愿突然就有些沉默了。
說實話,從她穿來的那天起,這整個祈家,她唯一喜歡,唯一沒刻薄過的就是姜南晚。
書里說她是個利欲熏心的壞女人,那些文字一直在告訴祈愿,她是個斷情絕愛,只為自己考慮的惡女。
但是祈愿長眼睛了。
她兩只眼睛的視力都是5.0。
想到祈斯年的話,祈愿終于沒忍住,把心里的話問出了口。
“媽媽,如果很累的話,為什么不放手,為什么你和爸爸看上去感情那么不好,但你又非要守著他呢。”
“你想說什么。”姜南晚緩緩抬眼。“你是想說,因為野心和**嗎?還是想問,我究竟圖什么?”
姜南晚將視線落在十幾年從未摘下的婚戒上。
“你以為我的野心,就只局限于把祈家維持在今天的地位嗎?”
“你以為我的**,就只存在于祈夫人這個華麗的光環上嗎?”
姜南晚勾起唇,搖了搖頭。
“我有一千次,一萬次的機會,可以拓展祈家的商業版圖,我有無數的想法,且有能力去將它落實。”
“安于現狀對我來說,是枷鎖,是桎梏,可我只能安于現狀。”
“因為我不能賭。”
姜南晚聲線冷淡,眼眸也逐漸凝實。
“我不能將他成功加冕的商業帝國,摻雜進一絲一毫賭的風險。”
姜南晚的指尖慢慢摸索過手指上的戒痕。
“小愿,我對你說過的,你的父親,遠比你想的強大,優秀。”
“他只是病了。”
姜南晚慢慢抬眼,她重新勾住胸前隨意掛著的金絲眼鏡,她眉眼所有的倦怠和疲累,都在鏡片的朦朧模糊后,被完美收斂。
“而在他病好之前,我會替他守護好他所擁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