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事情遠(yuǎn)沒那么簡單。四海龍王同氣連枝,得知此事,盡起水族大軍,兵臨陳塘關(guān),揚言若不交出哪吒,便要水淹全城,讓數(shù)十萬生靈為之陪葬。”
“什么?”
孫悟空臉上的笑意收斂了。
沒想到老龍王,以前居然干過這樣的勾當(dāng)?
楊戩繼續(xù)道:“當(dāng)時,他父親李靖,是陳塘關(guān)總兵。一邊是親生骨肉,一邊是滿城軍民。他選擇了后者。”
“在龍族的威逼與全城百姓的哭求下,李靖逼迫哪吒,前去向龍王認(rèn)罪。”
孫悟空那雙金色的眼眸微微一瞇,神念中透出一股火氣:“他老子把他賣了?”
這很符合他對那些道貌岸然的當(dāng)權(quán)者的認(rèn)知,為了顧全大局,犧牲個體,是他們最擅長的把戲。
“若只是賣了,或許還不會如此。”
“哪吒性情何等高傲,怎會受此屈辱。為了平息龍怒,為了不牽連父母,也為了給自己一個交代。哪吒,在陳塘關(guān)的城樓之上,當(dāng)著他父親和滿城百姓的面,拔劍自刎。”
“他割肉還母,剔骨還父。以最決絕的方式,將自己的性命與血脈,徹底還給了生養(yǎng)他的父母。”
“后來,是其師太乙真人以蓮花為他重塑肉身,他才得以復(fù)生。自那以后,他與李靖的父子之情,便也斷了。”
“......”
孫悟空臉上的所有表情都消失了。
他孫悟空天生地養(yǎng),不懂凡人的父子綱常,可他懂什么是骨氣,什么是決絕,什么是被逼到絕境時的,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他忽然明白了。
明白了為何哪吒看他父親的眼神里,永遠(yuǎn)沒有親近,只有疏離與冷漠。
明白了為何這樣一個小小的關(guān)隘名字,能讓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三壇海會大神,一瞬間褪去所有神采,只剩下無邊無際的蒼白。
那不是家。
那是他的埋骨之地,是他所有痛苦的源頭。
他和哪吒之間,很早就有同類的認(rèn)同。
都是不服天地管束的性子,都曾與所謂的規(guī)矩和權(quán)勢,斗得頭破血流。
只是沒想到,曾經(jīng)哪吒的故事,居然是這樣的痛。
就在斬仙臺上氣氛微妙之時,幾位與李靖私交甚篤的天庭武將,走到了他的身邊。
其中一位老將,曾與李靖一同在牧野戰(zhàn)場上并肩作戰(zhàn),此刻看著鏡中那座熟悉的城池,也是感慨萬千。
他斟酌著開口,低聲問道:“天王,這......當(dāng)真是巧合。您當(dāng)年鎮(zhèn)守陳塘關(guān),可曾對這少年,有過印象?”
李靖的目光,從三生鏡上移開,他那張素來威嚴(yán)的面龐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陳塘關(guān)乃東海門戶,軍民何止十萬。”
“本王身負(fù)鎮(zhèn)守之責(zé),日理萬機(jī),又豈會記得每一個流落街頭的孩童。”
“況且,諸位皆是親歷過封神大劫之人。在那場席卷三界,仙神隕落的浩劫中,可曾聽過一個叫陸凡的名字?”
眾仙聞言,皆是搖頭。
李靖的話語,冷硬但很現(xiàn)實。
“既然無人聽聞,便說明此子,最終也不過是淹沒在亂世洪流中的一粒微塵罷了。或許死于饑荒,或許死于戰(zhàn)亂,與那千千萬萬的凡人一樣,最終,泯然眾人。”
“今日之事,不過是燃燈古佛為尋其罪業(yè),恰好翻開了這一頁而已。與陳塘關(guān),與你我,并無干系。”
他將一切都撇得干干凈凈。
可周圍的仙官們,卻都聽出了他話語中的那份蕭索與刻意的疏離。
是啊。
泯然眾人。
在封神那等宏大的歷史舞臺上,一個連名字都未能留下的凡人,確實無足輕重。
他的悲歡離合,他的血海深仇,在金仙隕落,圣人博弈的背景下,渺小得不值一提。
只是,當(dāng)這樣一個渺小的個體,被三生鏡放大,呈現(xiàn)在所有神仙面前時,他所經(jīng)歷的苦難,卻又那般真實,那般刺痛人心。
眾仙的心中,都有些五味雜陳。
......
城門之內(nèi),是與山野荒蕪截然不同的景象。
青石鋪就的街道寬闊而整潔,兩側(cè)店鋪林立,往來行人摩肩接踵,叫賣聲、車輪聲、孩童的嬉鬧聲交織在一起,充滿了鮮活的人間煙火氣。
這里很繁華,也很安寧。
陸凡緊緊牽著弟弟妹妹的手,心中那份為他們尋個安身立命之所的念頭,愈發(fā)堅定。
他開始在城中奔走。
他尋的,都是那些看上去宅院高大、門庭光鮮的富戶。
他會帶著弟弟妹妹,在門口等上許久,等到管家或主人出門,便鼓起勇氣上前,笨拙地說明來意。
“求老爺夫人發(fā)發(fā)善心,收留我的弟弟妹妹。他們很乖,不哭不鬧,也能做些雜活......”
他一次又一次地彎下自己那尚未長成的,卻已然倔強的腰。
可他得到的,永遠(yuǎn)是冷漠的驅(qū)趕。
“去去去,哪里來的小乞丐,別擋著道!”
“自己都養(yǎng)不活,還想往家里添兩張嘴?瘋了不成!”
“如今這世道,不太平了。西岐那邊已經(jīng)反了,正跟大王打仗呢!誰知道這仗要打到什么時候,自家糧食都不夠吃,哪有閑心管別人家的孩子!”
戰(zhàn)亂。
是啊,天下將亂。
爹娘的預(yù)言,正在應(yīng)驗。
在這等亂世,人心惶惶,自保尚且不及,誰又會愿意平白無故地,去收養(yǎng)兩個與自己毫無干系的拖油瓶?
整整三天,他帶著弟弟妹妹走遍了陳塘關(guān)的大街小巷,得到的,只有白眼與唾罵。
第三天傍晚,當(dāng)他們再一次被一戶人家的家丁粗暴地推開,弟弟小山終于忍不住,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哥哥......我餓......”
妹妹小月也紅了眼圈,卻懂事地忍著,只是小手緊緊攥著陸凡破爛的衣角。
看著他們那蠟黃的小臉,陸凡是真的難受。
他錯了。
他錯得離譜。
他怎么能天真地以為,可以將自己的至親,托付給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這個世界上,除了父母,除了他們兄妹三人,再不會有任何人,會真心實意地對他們好。
他蹲下身,將兩個孩子緊緊摟在懷里。
“不哭了,小山。哥哥在。”
他輕輕拍著弟弟的背,又摸了摸妹妹的頭。
“別怕,哥哥決定了,不會把你們送給別人了。從今以后,我們?nèi)齻€,永遠(yuǎn)在一起。”
他抬起頭,看向那萬家燈火的城郭,放下了最后的幻想。
既然求不得,那便靠自己!
他要活下去,他要讓弟弟妹妹活下去!
他要在這座陌生的城池里,用自己的雙手,為他們撐起一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