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孫悟空再也壓抑不住，一陣低沉而暢快的笑聲從喉嚨里滾出。

雖然外界聽不見，但在陸凡的耳朵之中，這笑聲已是驚天動(dòng)地。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師父他老人家，從未怪過我！

這一刻，什么斗戰(zhàn)勝佛，什么西天果位，都變得無足輕重。

沒有什么，比得上師父的這一句理解。

然而，就在孫悟空的喜悅攀升到頂點(diǎn)的剎那，陸凡的聲音，卻忽然一轉(zhuǎn)，帶上了一抹沉重的、令人心悸的嘆息。

“但是......”

僅僅兩個(gè)字，就讓孫悟空的笑聲戛然而止。

最怕的就是這個(gè)“但是”！

“師尊在說完這些之后，卻又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他說......那位師兄，雖是天縱奇才，萬古無一，可他的命數(shù)，卻也太過剛硬，剛極易折。”

“師尊說，他當(dāng)年之所以將師兄逐出師門，并非是嫌他闖禍，而是因?yàn)?.....他算到了師兄的命里，有一場躲不過的滔天大劫。那大劫，非是刀兵水火，也非是妖魔鬼怪，而是源于他自己的心。”

“心猿不定，意馬難收。此劫，是他的宿命，是他生來便背負(fù)的因果。便是師尊他老人家，用盡通天徹地的神通，也無法為他化解分毫。”

孫悟空臉上的血色，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褪去。

那雙剛剛還閃耀著喜悅光芒的火眼金睛，瞬間黯淡下來，化作一片死寂的深潭。

陸凡沒有給他思考的時(shí)間，繼續(xù)開口道。

“師尊還說，師兄您那場劫，他無力回天，只能眼睜睜看著您去受那五百年的苦楚。這成了他一生的心魔。”

“所以，他才不再收徒，遣散了所有弟子。他說，他怕了。他怕再教出一個(gè)像您這般驚才絕艷的徒弟，然后又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去歷那命中注定的死劫。”

“直到......直到弟子找到了方寸山。”

“師尊為我卜了一卦，他說，我的命格，與師兄您當(dāng)年，竟有幾分相似。同樣是心有不平之氣，同樣是不肯向這天地低頭的性子。”

“他說，這是天意，是讓他再選一次的機(jī)會(huì)。”

“所以他破例收下了我，傳我道法，授我神通。”

“他希望......希望我日后學(xué)成，能守住本心，莫要像那位師兄一樣，重蹈覆轍。”

“師尊說，他不求我揚(yáng)名立萬，光耀師門。只求我......此生能得一個(gè)平安。”

陸凡的話，到此為止。

他已經(jīng)將自己能編的一切，都編完了。

剩下的，就看孫悟空自己的選擇了。

孫悟空沉默了。

那根傳音的毫毛，還貼在陸凡的耳廓上，卻沒有再傳來任何聲音。

他想起了五行山下的五百年。

那暗無天日的孤寂，風(fēng)吹雨淋的苦楚。

他想起了西行路上的十四年。

那些緊箍咒帶來的、深入骨髓的劇痛，那些面對師父誤解時(shí)的百口莫辯。

他以為，這一切的苦難，都隨著他被封為斗戰(zhàn)勝佛而結(jié)束了。

他以為自己已經(jīng)跳出了三界，掙脫了宿命。

可......

他真的能放下嗎？

孫悟空立在那里，一動(dòng)不動(dòng)。

良久......

“師弟。”

孫悟空的聲音，才終于在陸凡的腦海中響起。

“你做得很好。”

“師父的苦心，俺老孫......都明白了。”

“他老人家，不想讓你重走我的老路。俺老孫，又何嘗想讓你再受俺老孫受過的苦？”

“這斬仙臺(tái)，你上得。但這斬仙刀，你挨不得！”

“你放心！”

孫悟空的聲音，一字一頓，深深地刻在了陸凡的識(shí)海里。

“今日，有俺老孫在此！”

“天，塌不下來！”

“師弟，你聽好了！此事，你知我知，天知地地知，絕不可再讓第三人知道！我與你的關(guān)系，更是天大的秘密！你可明白？”

“弟子明白！”

陸凡在心中重重地應(yīng)下。

那只微小的金色飛蟲，在完成了使命后，悄無聲息地從陸凡的鬢發(fā)間飛起，在空中劃過一道肉眼難辨的弧線，又重新沒入了孫悟空耳后的毫毛之中，仿佛從未離開過。

孫悟空垂在身側(cè)的手，重新握成了拳。

那片血色的殺意，從他的眼瞳深處緩緩收斂，復(fù)又歸于那玩世不恭的金色。

只是此刻，那金色之中，多了些誰也看不懂的東西。

凈念菩薩感覺壓在眉心的那股恐怖殺意驟然消失，心頭一松，背后卻已被冷汗浸透。

他大口喘息著，看向?qū)O悟空的眼神里，充滿了驚疑與后怕。

他想不通，卻也不敢再想。

眼下最要緊的，是將陸凡的罪名徹底釘死。

“閻王！”凈念菩薩強(qiáng)行壓下心頭的悸動(dòng)，將矛頭重新對準(zhǔn)正主，聲色俱厲地喝道，“不必再管他從何處學(xué)來的魔功！直接放出他此后是如何為禍蒼生，屠戮我佛門弟子的鐵證！今日，定要讓這魔頭，伏法于斬仙臺(tái)上！”

他已然失去了耐心，只想盡快結(jié)束這場讓他顏面盡失的公審。

“是，是，菩薩。”

閻王擦了擦額頭的冷汗，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再次催動(dòng)法力。

那面巨大的光幕，水波蕩漾，畫面再度流轉(zhuǎn)。

光幕之中，景象變幻。

墳頭的青草，長了又黃，黃了又生。

不知過去了多少個(gè)寒來暑往。

終于，畫面定格。

那座熟悉的、只存在于傳說中的仙家洞府，再次出現(xiàn)在眾仙眼前。

洞門緩緩開啟，一個(gè)身穿青衫的挺拔身影，從其中走了出來。

歲月磨去了他臉上的稚氣，卻在他的眉宇間，沉淀下如劍鋒般的銳利。

他的身形，他的樣貌，與此刻跪在斬仙臺(tái)上的陸凡，已是別無二致。

一股清正而凝實(shí)的仙氣，從他體內(nèi)透出。

“人仙！已是人仙修為了！”

“這才過去了多少年？竟能從一介凡人，修成仙體！這等資質(zhì)......”

“他那師尊，當(dāng)真是個(gè)有通天手段的人物。”

天庭眾仙的議論聲中，充滿了驚嘆。

光幕里，陸凡走出洞府，沒有立刻離去。

他轉(zhuǎn)過身，對著那座古樸的洞府，整理衣衫，肅容跪倒。

沒有言語，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gè)頭。

額頭觸及青石，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當(dāng)他第三次抬起頭時(shí)，那座存在了不知多少萬年的仙家洞府，竟開始變得透明。

山石、古松、洞門，都像是水中倒影一般，蕩漾著，扭曲著，緩緩消散在空氣里。

不過幾個(gè)呼吸的工夫，眼前便只剩下一片再也普通不過的懸崖峭壁，哪里還有半分仙家洞府的痕跡。

仿佛之前的一切，都只是南柯一夢。

這神鬼莫測的手段，讓斬仙臺(tái)上見多識(shí)廣的眾仙，都看得心頭一凜。

他們明白，這位神秘的師尊，是在用這種方式，徹底斬?cái)嚓懛才c此地的所有牽連。

光幕中的陸凡，對著空無一物的山壁，又長長地作了一個(gè)揖。

然后，他站起身，眼神中再無半分迷茫，只有一片冰冷的堅(jiān)定。

他祭起一道劍光，沖天而起，朝著家的方向，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