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書房,秦舜華逆光背對著窗戶而坐。
段綏禮端坐在單人沙發(fā)里,靜靜地注視著老管家動作嫻熟、有條不紊的泡茶。
“九爺,茶水好了?!?/p>
老管家泡好茶水,分別倒了兩杯茶水,隨后安靜地退出去,反手帶上房門。
走廊里的腳步聲漸漸遠(yuǎn)去,直到傳入樓下。
書房內(nèi)的兩個男人相繼端起茶杯,段綏禮吹著滾燙的茶水,“舜華,樓下那個小朋友…”
他話還沒完全說出來,便聽到秦舜華清朗嗓音不高不低回答:“聞笙的兒子,你的親孫子?!?/p>
“你說什么?!聞笙的兒子…”
段綏禮腦袋‘嗡’地一聲亂響,俊朗臉龐露出驚愕之色,剛送到唇邊的杯子攥在手里劇烈顫抖了幾下。
書房的氣壓極低,壓得人窒息。
秦舜華自小就認(rèn)識段綏禮,經(jīng)常跑去段家玩耍,久而久之便和祁驍臣、段聞笙成為了親如手足般的好友。
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九爺這般心神震撼,霎那間,眼中裝滿了復(fù)雜而悲憤的神采。
他非常清楚,桉桉的身份一旦被段家知曉,將會在段家引起多大的震動。
段家可是迤西名門望族,如今更是建立了一座令人仰望的財富帝國,可想而知,段綏禮得知自己的親孫子竟流落他鄉(xiāng)的心情, 會是多么的悲憤。
秦舜華呷了一口茶水,淡聲解釋:“我知道,桉桉的事情一旦被九爺知曉,您肯定有許多疑惑?!?/p>
“告訴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從來沒有發(fā)現(xiàn)段聞笙在外面談戀愛,怎么突然爆出了一個兒子?女方什么情況?”段綏禮手腕微微顫了顫,哆嗦著喝了幾口茶水。
秦舜華抬頭,掠過段家當(dāng)家人森冷面容,以及那眉宇間的料峭寒霜。
也好!
趁這個機會把林小姐的事情都告訴九爺,段家的家務(wù)事,讓他們自己來處理。
“女方原名叫方盈,以前與聞笙在公司共事,至于他們之間發(fā)生了什么樣的感情糾葛,女方并沒說。我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方盈已經(jīng)嫁去港島,成為了林小姐?!?/p>
“她是在和聞笙分手之后,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所以為了給孩子一個身份,到了港島之后,通過朋友介紹,找了個男人假結(jié)婚,與她前夫簽了秘密協(xié)議,用錢換孩子的合法身份。但是孩子出生之后,她前夫想要假戲真做,被拒絕后便是對林小姐進行家暴。”
“那并不是簡單的家暴,幾次家暴下來,林小姐原先的臉受傷嚴(yán)重,幾乎被毀容!所以,這幾年,我陸續(xù)在幫她進行整形修復(fù)。換句話說,如今改頭換面之后的林小姐,即使站在聞笙面前,他也認(rèn)不出對方。”
段綏禮靜靜地聽著他完全不知情、卻與段家有關(guān)系的惡**件。
不知用什么樣的詞語形容自己此時此刻萬分復(fù)雜的情緒。
秦舜華嘆了一口氣,“得知此事后,我和驍臣連夜趕去港島,把孩子保護起來。然后送林小姐就醫(yī)、進行整容修復(fù)?!?/p>
“這次整形也是做面部修復(fù)?”良久,段綏禮喉嚨發(fā)出了沙啞的聲音,一雙眼眸猩紅。
“對,這次是唇部上方,也就是鼻子下邊這個地方,進行最后一次修復(fù)。雖然她遭遇了家暴,但是這幾年,她并沒停止工作,依然在投行上班——”
必須修復(fù)面部,否則會影響到她的基本社交和工作。
頓了頓,秦舜華又道:“她前夫當(dāng)時就被驍臣處理了,按照港島律法,坐了幾年牢,最近也要出獄了?!?/p>
“她需要做最后一次面部修復(fù),同時為了孩子的安全,所以我們建議她回到內(nèi)地生活,驍臣勸過她幾次,希望她讓孩子認(rèn)祖歸宗,畢竟是段家的親骨肉。林小姐不愿,所以我們利用這次她手術(shù)沒法照料孩子,便把桉桉帶回段家…”
段綏禮痛苦的撐著面孔,眼眶濕潤。
他難以想象,這對母子在外面遭受了何種非人類的待遇。
“這件事除了你和驍臣,還有誰知道?”段綏禮沉聲問。
“桉桉的存在只有我和驍臣清楚,段家其他人包括聞笙,并不曉得,事實上,我們從來沒有從聞笙嘴里聽說過方盈這個名字?!?/p>
對于這個情況,段綏禮似乎能接受。
他的兒子是個什么性子的男人,他這個做父親的非常清楚,除了擁有一副好皮囊,從來不近女色。
曾經(jīng)有一段時間,他們夫妻倆探他口風(fēng),想給兒子段聞笙安排名媛相親,結(jié)果他連聽完前半句都沒耐性,毫不猶豫的起身走人。
自那之后,他也沒再提過兒子的婚事。
“做過親子鑒定了嗎?”他威嚴(yán)嗓音問道。
“驍臣已經(jīng)秘密做過鑒定,九爺您可以重新鑒定一次,畢竟事關(guān)血脈傳承?!鼻厮慈A看得出來,九爺一顆心都疼的碎掉了,段家一向善待旁人,每年捐出去的慈善款不計其數(shù)。
到頭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親孫子居然落到這步田地!
半晌后,段綏禮啞聲道:“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吃飯!”
秦舜華起身下樓。
過了一會兒,段綏禮撥通了兒子段聞笙的電話。
“喂!爸,什么事啊?”
耳邊傳來了大洋彼岸的兒子那清澈明亮的聲音,段綏禮忍了忍眼眶的淚水,沉悶的‘嗯’了一聲,“你什么回國?”
“這邊的工作大約還需要兩周,處理完了,我第一時間回國。怎么,有事等我回來?”
“嗯,回來再說。”父子之間一向處的和睦,段綏禮想罵人也罵不出來。
雖然他今天恨不得把兒子抓過來痛揍一頓,但還是要了解到事情的全貌,再做處理。
段聞笙:“我回國的時間,大概是咱們?nèi)一卮罄砑雷娴臅r候,沒別的事,那我就先掛?”
這邊的老父親默然收了線。
想起早上第一次見到孩子,就覺得孩子太像幼年時期的段聞笙,段綏禮心里如雷打鼓,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
一切都是發(fā)生已久,逐漸浮出水面的事實。
他回到臥房,雙手撐在大理石洗手臺,眸光愣愣的盯著鏡中的自己,良久才回過神。
重新洗了一把臉,整理好自己的著裝儀表,抬步下樓。
還在樓梯間,便是聽見飯廳傳出了小朋友開心的笑聲。
他心里實在高興不起來,親孫子居然是以這種方式來到他身邊。
段綏禮健步走進飯廳時,坐在餐桌旁的幾個人正在用餐,桉桉坐在兒童餐椅上,小胖手攥著軟膠兒童小餐勺,笑的滿臉燦爛。
“好啦,居然被桉桉嘲笑到了?!彼巫陷铱吹侥兄魅藖砹耍B忙伸手摸了摸小家伙臉蛋。
桉桉害羞的眨著一雙清澈的眼睛,視線跟著段綏禮移動。
落座后,段綏禮抬眸,環(huán)視了一眼幾張帶笑的面孔,“小朋友叫什么名字?笑的這么開心?!?/p>
“他叫桉桉,就是一個木字旁,加一個安全的安。”宋紫菀笑吟吟的回答,頓了頓又輕笑道:“剛才我告訴他,晚上下班了要請桉桉吃生日蛋糕,他就說,要把他過生日的蠟燭點我的蛋糕上,一起過生日。”
桉桉雙手抱著小腦袋,看著段綏禮,“要在蛋糕上插滿蠟燭,每個人都來吹蠟燭,還要許愿?!?/p>
“好!下午定做一個大蛋糕。”
段綏禮眸光溫潤慈祥,望著孩子似笑非笑,又想親近他的害羞小模樣。
頓了頓,他轉(zhuǎn)眸,掃了一眼簡司語,“現(xiàn)在是怎么安排帶小朋友的?”
“她們兩個女孩子,一個帶白天,一個晚上帶睡?!辟Y本家吃著早餐,看著簡司語,“她叫簡司語,還在大一,這段時間我家的阿姨回老家去了,所以就讓她暫時在我家做暑期工,白天她事情也不多,就讓她到醫(yī)院來帶桉桉玩耍。”
“天天待在醫(yī)院怎么行?醫(yī)院有患者,病菌?!倍谓椂Y看著女大,帶著點征求她意見的意思,“要不,就在家里帶,小區(qū)馬路寬敞,家里還有兒童游樂園。”
女大微微一愕,她可不想待在這里和小朋友玩耍一整天。
還是在醫(yī)院好玩,整形醫(yī)院還有零食臺,他們一會兒去病房玩耍,餓了就去患者候診區(qū)吃零食,喝奶茶…
同時還可以見到很多形形色色的來做整形的女孩,女大最喜歡觀察那些穿著時尚的女孩。
坐在她們身邊,聽她們談笑風(fēng)生,講戀愛和工作,好有趣。
資本家知道女大肯定不愿意獨自待在段家,便是笑道:“桉桉媽媽每天要看孩子,早上得把小家伙帶去住院部讓他和媽媽見面?!?/p>
聞言,段綏禮“嗯”了一聲,低頭吃飯。
吃過早餐,一行人從段家出來時,段綏禮叮囑道:“舜華,今天給宋醫(yī)生放半天假,她今天生日,驍臣這兩天出差在外,下午讓嫻嫻陪她,帶上小朋友一起去逛一下,看看買點什么。”
抱著桉桉,段綏禮不舍的放下來,睇著他身上穿的白色兒童小短袖和小褲子,“給桉桉也買幾套歡喜的衣服。”
“好!”
秦舜華倒回去,從段綏禮懷里接過小朋友,抱著徑直送去商務(wù)車。
后面,段綏禮跟著一起出門去公司。
女大聽說晚上要給宋紫菀舉辦生日晚宴,比桉桉還要開心,跟著宋紫菀上車后逗著桉桉,“桉桉,今天是你和小紫姐姐過生日,是不是要給你們都送禮物啊?”
“不用??!我給你們兩個買禮物,剛發(fā)了工資,我有錢!”宋紫菀拍了拍坐在兒童安全椅的小朋友,十分驕傲的說。
“小紫姐姐,你可以送我一個球球嗎?就是我們幼兒園小朋友玩的那種。”桉桉興奮極了。
宋紫菀溫柔的撫著小朋友的臉蛋,“當(dāng)然沒問題!”
-
京北航天局。
上午十點一刻,段硯直開完一個重要的會議,返回辦公室。
椅子還沒坐熱,就有人來敲門。
“進來!”依舊還是段局座那標(biāo)志性的森然冷淡、卻又中氣十足的聲音。
過了幾秒,段硯直不經(jīng)意間抬頭,飛快地瞥了一眼開門進來的人,來的不是別人,而是前一天剛剛與他離婚的前妻孟青瑤。
她身后還跟著一個中年男人,是他們同一個火箭研發(fā)組的同事周武泰。
周武泰的樣貌外表與他的名字儼然不符,頭上已經(jīng)有了一些白發(fā),二八分的發(fā)型梳的規(guī)規(guī)矩矩,臉上戴著一副銀邊眼鏡,身材清瘦,個頭適中,一看就是個知識分子。
局座辦公室,氣氛微妙。
“局座!”周武泰跟在孟青瑤身后一進來,就被局座那森冷目光盯著,頓時感覺到緊張極了。
看到這兩人走到他面前,前妻又是一臉不自在,段硯直幾乎已經(jīng)猜到了一二。
“什么事?!”他頓住手中的鋼筆,冷銳嗓音率先問道。
孟青瑤雙手緊緊扣在一起,抿了抿唇,最后才鼓起勇氣說:“我們是按照局里的規(guī)定,特地過來報備一下,那個,我和周武泰決定結(jié)婚?!?/p>
她滿臉平靜,帶著點害羞。
周武泰連忙解釋,“局座你別誤會了,我和青瑤,哦,不是,我與孟設(shè)計師在你們婚姻存續(xù)期間并沒有發(fā)生什么出格的事情!這一點,我可以用人格擔(dān)保,真的…”
“你們要結(jié)婚?互相喜歡多久了?”
既然事情已經(jīng)攤開,段硯直對此當(dāng)然要做個必要的了解。
而且他幾乎已經(jīng)完全明白過來,孟青瑤喜歡的依舊是鄒煦承那種外表的男人。
所以,這么多年,她根本不愛他這個丈夫…
孟青瑤垂著臉,并不打算解釋。
“一直都是我單方面喜歡她,而、而且我離婚十多年了,一路看著孟設(shè)計師走過來的…”周武泰只是個設(shè)計師,在航天局和其他人一樣用實力說話,但他平常鮮少與局座近距離有交集。
顯得十分緊張又忐忑。
段硯直桀驁不羈的臉龐,緩緩勾出一絲冷淡笑容,“這件事我已經(jīng)清楚了!你們按照程序,給人事提交一份婚姻狀況備案表?!?/p>
“是,那我們就不打攪局座辦公?!敝芪涮┻B忙點頭,用眼神示意孟青瑤快點出去。
聽到門扉輕輕合上,段硯直手里的鋼筆“啪”的一聲落在桌上。
起身,走到窗邊,望著窗外的航天基地,他有點想笑自己。
看來,前妻只是不愛他,并不是對婚姻失去信心。
真要是對婚姻失去了信心,她也不會昨天離婚,今天就與另一個男人結(jié)婚。
過了一會兒,一根煙燃完。
他回到辦公桌旁,拿起手機劃開,點開了微信,翻到一個已經(jīng)有兩周沒有聊過的聊天框。
盯著聊天框里面他們最后一次互發(fā)信息問候彼此,已經(jīng)過去了兩周多。
他猶豫著要不要發(fā)個消息過去…
段硯直捏著手機,看了又看安靜的聊天框。
在辦公室來回踱步,不知過去了多久,他大步走到辦公桌旁,拿起手機,一鼓作氣在聊天框輸入一句簡單問候:“紫如,在上班嗎?”
過了幾秒,對方回復(fù)了一條消息:“嗯,剛到辦公室?!?/p>
段硯直咬了咬牙,像做壞事又十分忐忑的樣子,手指在鍵盤上編輯了一行字:“我離婚了,昨天辦完了所有手續(x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