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寒之所以昏倒,并非玄力空虛,主要是心神悲慟所致。
休息半日,他已能活動自如。
林間陽光正好,少年立于溪畔,凝視水中游弋的魚影,俯身掬起一泓清泉,冰涼觸感驀然勾起回憶,顧琰總愛將捕獲的小魚養在青釉瓦罐里,待他歸來時獻寶似的捧到他眼前。
“蕭哥哥,這條最肥呢!”
少女銀鈴般的笑聲猶在耳畔回蕩。
少年攥緊拳頭,指節發白。
銀簪未能送,佳人在何處?
“玄霄,昨晚的事你都看見了。關于家父所言……你知道多少?”
識海中,玄霄沉默了許久,似在權衡天機深淺。
良久,玄霄輕嘆道:“你就當聽一段神話,莫要過分較真。本座沒記錯的話,西神域有個月妖族,族內神通于你母親相似,至于她們守護什么,本座就不太清楚了。
不過可以確定,昨夜那只魔手的主人,絕非妖族。雖說妖魔同源,但手段還是有些區別的。”
蕭寒故意恥笑道:“原來你也有不知道的事。”
面對這拙劣的激將,玄霄出奇平靜:“井蛙豈知瀚海?于光陰長河中,萬古春秋不過彈指。那些登臨絕巔者,難道要記得腳下每一只螻蟻?更何況,如今的神界,恐怕早已不是本座熟悉的模樣。”
“你倒很自大?”
玄霄聲如洪鐘:“這叫自信!早告誡過你,覬覦這片星域的可不止一兩雙眼睛。說回你吧,打算怎么辦?”
蕭寒望了眼遠處的鄉親。
玄霄的警告是對的,不說這片星域,單單天玄大陸隱藏的秘密,都足以抹殺任何存在。
現在的他,還很渺小,渺小到不足以觸摸到魔神戰爭的任何真相,渺小到連家人的安全都無法保證。
接下來只有一件事。變強,變強,在變強!
“先幫楚仙子徹底清除冰毒,在去蕭宗!”
“去蕭宗?”
玄霄愣了愣:“你不是和修帝王訣的丫頭約定去什么……蒼風玄府么?”
蕭寒冷冷一笑:“只管看著就好。這次,我要賭個大的!”
賭這個字,蕭寒用過很多次。雖知此詞不祥,卻再難覓更貼切之言。
人生在世,誰不是在命運輪盤上擲下全部籌碼?
正說著,天際忽然傳來一聲震天怒喝:“蕭家莊眾人,速速滾出來!”
聲浪如潮,震得眾人耳膜生痛。眾人驚駭抬頭,只見漫天赤焰染紅蒼穹,一位白須老者腳踏烈焰凌空而立。
那老者身披火紋長袍,衣袂翻飛間隱約可見焚天門特有的赤焰云紋,赫然是長老級別的強者。
昨夜的血腥殺戮仍歷歷在目,許多人已失去至親,此刻再聞怒喝,更是肝膽俱顫。
幾個孩童嚇得往父母身后躲藏,而一些青壯年則攥緊拳頭,眼中既有恐懼,又有壓抑的憤怒。
蕭錦從人群中步出,恭敬一拜:“不知長老駕臨,有何指教?”
老者瞥了眼蕭錦:“老夫焚斷遲,我且問你,顧琰何在?”
“琰兒?”
蕭錦一怔。
顧琰只是外門弟子,怎會驚動內門長老親自過問?
他一時猜不出老者何意,只得隨口應道:“琰兒她……昨晚被林震派來的殺手害死了!”
焚斷遲眉頭一皺,袖中突然飛出一道赤色鎖鏈,瞬間纏住蕭錦脖頸:“死了?你當老夫好糊弄?”
蕭錦被勒得面色漲紅,卻仍咬牙道:“大人…咳咳…千真萬確……”
“放開我爹!”
蕭寒隱月刀上烈焰暴漲,身形如離弦之箭直撲鎖鏈。
“小輩放肆!再敢妄動,老夫便讓他化作焦炭!”
刀鋒未至,焚斷遲冷哼一聲,鎖鏈上突然燃起赤紅火焰,蕭錦頓時發出痛苦悶哼。
蕭寒生生剎住腳步,憤憤收刀,指節捏得劈啪響:“焚長老,這件事和我父親無關。你不還我們公道罷了,反倒在此仗勢欺人。”
焚斷遲冷笑一聲,公道?他憑什么要給螻蟻公道?
“小子,念你是焚天門弟子,只要你告訴本座顧琰在哪,本座自會饒了他!”
蕭寒頓生疑惑。
此人為何如此在意顧琰?
他自幼與顧琰形影不離,卻從未見過這位焚天門長老。
眼見父親臉色已經青紫,少年正要上前拼命。就在此刻,一股寒氣從身側飄然而過。
楚月嬋白衣翩躚,足尖輕點虛空,所過之處凝結出晶瑩的冰晶軌跡,轉瞬已攔在焚斷遲身前。
“堂堂焚天門長老,這般興師動眾,就為尋一個已故的弟子?”
焚斷遲鎖鏈不自覺地松了幾分:“楚仙子?”
楚月嬋玄力輕微外放,周身三丈內飄起細碎冰晶:“昨晚之事,我恰好也有見證,具體情況,焚長老不妨問問焚斷緒閣主。為難后輩,不怕墮了焚天門威名?”
焚斷遲沉吟片刻,目光掃了眼林中村民,果真不見顧琰身影。
他當然清楚昨晚的事,也正因聽了焚斷緒所言,才急匆匆趕來。
顧琰與他而言頗為重要,當然,并非是他看中顧琰的天資,想要收其為徒。而是……
既然那丫頭已經死了,也就犯不著為了一具尸體,和冰云仙宮的仙子鬧到不愉快。
且賣她個面子。
焚斷遲目光閃爍,最終冷哼一聲撤去鎖鏈。他深深看了眼蕭寒,忽然意味深長道:“小輩,我們后會有期。”
話音未落,漫天火焰驟然收攏,焚斷遲的身影化作一道刺目流光,轉瞬消逝在天際盡頭,只留下灼熱的空氣仍在微微扭曲。
楚月嬋衣袂輕揚,如一片雪花飄然落地,冰晶在她足尖觸及地面的剎那無聲消融。
她靜立片刻,眸中似有寒星閃爍看著蕭寒父子,最終默默退至人群邊緣。
“爹!”
蕭寒扶住搖搖欲墜的父親,仔細檢查后發現只是皮外傷,這才稍稍松了口氣。
“蕭兄!”
與此同時,樊云和方越撥開人群快步走來。
二人眉宇緊鎖,目光不時警惕地掃向天際,似在防備那赤焰去而復返。
方越湊近一步,聲音壓得極低:“不瞞蕭兄,近日內門接連有女弟子神秘失蹤,我們懷疑……”
樊云接過話頭,聲音更低:“與焚斷遲修煉的玄技有關。此功需以特殊體質者為引,顧師妹她……若她還活著,你們必須立刻離開此地,越遠越好。”
蕭寒雙拳微微收緊:“玄霄,你是不是早就看出琰兒體質有異?”
玄霄的嗤笑聲在識海中回蕩,帶著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意味:“本座提醒過你多少次?早點要了那丫頭的元陰。現在……算了,人都被抓走了,說這些有個屁用!”
蕭寒眼中寒芒暴漲,在心中暗暗立誓:老匹夫,今日之辱,他日必讓你血債血償!
少年深吸一口氣,沖著方越、樊云二人抱拳:“昨晚大恩,蕭寒沒齒難忘。這里有一萬玄幣,權當謝禮。”
說著,揮出一袋沉甸甸玄幣。
方越二人頓時愣住,很快顯出怒氣:“你當我們是什么人?擂臺上的對手就不能是生死之交嗎?”
樊云同樣面色陰沉:“是我們看錯人了。方師兄,走吧。”
蕭寒怔了怔,抬頭時,二人已轉身離去。
也罷,如今孑然一身,唯有這點俗物。這份情誼,他日必當以命相報!
扶著蕭錦來到遠離人群的古松之下,蕭寒取出藍雪若所贈玉簡:“爹,憑此玉簡,帶著鄉親們去蒼風城,交給蒼風玄府的人,就說找藍雪若,然后告訴她……”
聽完少年計劃,蕭錦瞳孔微震,但最終,他只是重重按住兒子肩膀:“天高海闊,自有你的天地。鄉親們……有爹爹在。”
蕭寒退開一段距離,雙膝重重砸在鋪滿松針的地上。蕭錦還未來得及伸手,少年已經連磕三個響頭,每一下都震得地面微顫。
“爹,保重!”
蕭寒剛轉身離開,蕭錦這才想起很重要的事,追上兩步,取出一枚玉扳指交到蕭寒手里:“這是你娘親留下的,你帶在身上……”
少年鄭重點頭,將玉扳指收入儲物袋,頭也不回地踏入林間。
古松下,蕭錦久久佇立,直到林間再不見少年半點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