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母上了炕，見壯壯睡熟了，給他挪到了自己這邊，小家伙咂了咂嘴，小拳頭無意識攥住她胸前的衣襟，那輕柔的力道讓她想起安安小時候——

那時女兒瘦瘦小小的，小胳膊像根火柴，哭聲都弱得像貓叫。

林母在壯壯身上輕拍了拍，把孩子安置好，又轉過身去摟女兒，“壯壯身子骨不錯，比你可強多了。

你打小就裹在藥罐子里，三歲那年還出了疹子，險些就養不大了，我跟你爸在土腳大夫那求了三天三夜的偏方，才把你從鬼門關拉回來......”

林安安被林母摟進懷里，還愣了愣！

“你十歲那年，咳得都吐血了，我們周邊的醫院全治不了，你爸就連夜抱著你去京都看病，火車上沒座位，他就抱著你在過道站了三天，下火車時腿都腫得穿不上鞋。”

林母說著說著，自己都哽咽了，抱著林安安的手緊了緊，“我是做夢都想不到啊……你還有生兒育女的一天，還成了軍人，我真是……”

林安安握住母親的手，那手上布滿了常年操勞的紋路，“媽，一切都會越來越好的，我會努力讓身體好起來，我還要好好孝順您跟爸呢！”

林母點點頭，用袖口擦了擦眼角：“是啊，只要你好好的，讓媽做什么都愿意，就算現在就讓我……”

“媽！別說胡話，我不愛聽。”

“對對，不說不吉利的。”

林母又想起自己當年生女兒時的情景，她就那么小一個，跟老鼠似的，連接生婆都說這孩子養不活。

如今看著她平安順遂，開開心心的模樣，只覺得前半生吃的苦都值了。

“你爸說要給壯壯削個木馬，就跟你小時候騎的那個一樣。”林母換了話題，手一下下輕拍著林安安的后背。

“媽，謝謝。”林安安的聲音有些悶。

林母愣了愣，隨即笑了，眼角的皺紋聚成朵花，“看來這官真沒白當，都學會跟媽客氣了。”

“就是想說，才不是客氣。”

林母抬手理好她額前碎發，“快睡吧，媽在這兒守著你。”

夜深了，昏暗的光暈散在林母側臉上，讓鬢角的那抹白發上沾染了星點。

林安安還沒睡著，母親輕微的鼾聲倒是先響了起來。

看著她熟睡的模樣，林安安忽然覺得心里滿當當的，就像一株瀕死的枯苗，被愛澆灌出了血肉。

那些曾經跨不過去的坎，熬不過去的心酸，最終都化作了此刻手中的暖，眼底的光……和母親滾燙的愛。

?

林安安本以為自己坐月子會無聊到發慌，沒想到家里卻相當熱鬧，陸陸續續有人來探望。

林父還動用了自己剛熟絡起來的人脈，在軍區農場買了一百六十六個雞蛋。

起鍋、煮蛋、上色。

一個個滾圓的紅雞蛋就出鍋了。

但凡上門的，都能得兩個回去，就圖個吉利。

林母還編了好些彩線的網兜，但凡有小朋友上門，她就把紅雞蛋放網兜里，漂漂亮亮地讓他們掛胸前帶走。

這對大人們來說是一片心意，可落到楚明宇小朋友身上，就成了大面子工程。

“紅雞蛋你們先別吃，等去學校的時候我們玩碰蛋，我保證，我嬸嬸會把最硬的那個紅雞蛋給我。”

“你們要是能贏我，OK啊，我就賠你們三個雞蛋，小case！”

“嗨～我都是做小叔的人了，還能騙你們嗎？”

楚明宇一邊送著同學出門，一邊還在吹牛。

他覺得自己都牛壞了，現在不僅是大院里的孩子王，還是受人崇拜的‘文化人’，嫂子教的東西全都學以現用，比如英語，就是獨兩份的，除了姐姐，就自己會說呢！

林父林母也看不出他在賣弄，只覺得這孩子太懂事了，不僅聰明，還會來事。

“安安姐，這是我媽讓我拿來的艾葉，是給你煮水擦身子用的。”

李露抽空來看林安安，不僅帶來了老姜和艾葉，還給她拿了盒磁帶，說是著名歌星的流行歌曲，非常難得。

這禮物算是送到林安安心坎上了，“露露，可太謝謝你了！”

李露雖然年紀比林安安小些，生孩子卻相當有經驗，她自己月子沒做好，落下很多月子病，就左吩咐右吩咐，各種叮囑注意事項。

“安安姐，天氣是越來越熱了，但你這長袖、長褲、襪子必須都穿著，頭帶也得一直帶著，千萬別受風，要不以后會經常犯頭疼......”

“是是是，我都記著呢！”

聊了好一會，見林安安都應下了，李露才又說起些新鮮事。

“在過來之前，我還去了趟紅衛院，有兩名同志留在那拍照，我就看了幾眼，回去還得畫個宣傳圖。安安姐，紅衛院你曉得不？就是小紅衛聚集做教育的地方。”

紅衛院林安安倒是不知道，但小紅衛她知道。

小紅衛是文化大革命時期的特殊群體，是被極“左”思潮利用的青少年組織。

他們以“革命無罪、造反有理”為口號，沖擊正規機關、批斗所謂的“走資派”和“牛鬼蛇神”，進行打砸搶等破壞活動，給國家和各族人民帶來嚴重災難的內亂。

林安安從不認為這群人是正能量組織，起到的一直是推波助瀾的壞作用，并不是打擊文化大革命的力量。

小紅衛被徹底瓦解，就是文化大革命結束的預兆。

“你是不知道，紅衛院離我們出版社也就三條街的距離，位置不算市中心，卻又恰好鬧中取靜。

嘖嘖～那里邊可好了，不僅面積大，一般物件是應有盡有，說著打倒“走資派”，自己卻到處張羅好東西......”

林安安輕嗯了一聲，問道：“你們是準備緊跟消息，直接報道小紅衛被瓦解的事？”

“我聽同事們都是這么說的，不過現在每天新聞的動向都在變，懸得很。”

“你們都注意些，現在是好時候，也是最差的時候。”

李露在出版社待了那么久，也算是根小油條了，林安安這話別人聽不懂，她倒是聽明白了，“是，安安姐說得對，不過我們總編輯厲害著呢，做什么都很有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