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老夫人此言一出，檀生神色當(dāng)即收斂。

趙老夫人頓感神清氣爽。

李質(zhì)樸為官多年，早已習(xí)慣喜怒不形于色，笑著看向檀生，“你叔父喚我一聲父親，女婿當(dāng)半兒，我自然要盡到當(dāng)父親的職責(zé)。若是長輩幫不了忙，難道就不叫長輩了嗎？”李質(zhì)樸反將一軍，目光淡淡斜睨趙老夫人，“這不是官宦人家的家教。”

“瞧您說笑了”，檀生一點(diǎn)兒也不氣，“小輩本來就不是官宦人家的家教啊，小輩是被一位賣豆腐大字不識一個的奶媽媽養(yǎng)大的，其間跟隨云游道長見慣人世百態(tài)，如今又拜在另一位道觀道長門下，學(xué)的都是江湖本事，跟的都是三教九流，小輩從哪兒去學(xué)官宦人家的家教呀？”檀生目光一斜，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李氏，“難道跟著嬸娘學(xué)嗎？”

檀生說話意味不明。

趙老夫人竟不知是該笑還是該怒。

這小姑娘罵人不帶臟字兒！

一說趙家沒管她，二說李氏也沒家教。

偏偏說的都是真的，問得也極為真摯，叫人無法駁斥。

王氏聽不懂其間含義，卻也能聽出其中的輕慢之意，語聲哽咽道，“老爺…”

李質(zhì)樸當(dāng)即大怒，喉頭發(fā)出悶笑，“好一個牙尖嘴利的小娘子。”

檀生也笑，笑得純良無害，“比不上您，雄辯詭思，國之良臣呢。”

一個三品大員和一個小姑娘論口舌長短。

可當(dāng)真是有本事呢！

為您鼓掌！

為您喝彩！

檀生語氣太欠，李質(zhì)樸頭一回有了向一個小姑娘甩巴掌的沖動。

心里想想就得了。

不能真甩。

這要真甩了，他就當(dāng)真是坐實(shí)了趙檀生那個小貨扣過來的帽子——和小輩爭長短！

李質(zhì)樸氣得拂袖而去，王氏雙眼發(fā)紅亦步亦趨，李氏見父親都吃了掛落，當(dāng)即沖到檀生跟前來，檀生仰著臉挑釁她，李氏巴掌高過頭頂，咬牙切齒中險險落下！

“懷玉！”趙老夫人沉聲阻攔。

趙顯抓住李氏的手腕朝下一甩，李氏吃痛一聲低呼，再抬頭看向趙老夫人與趙顯時，眼神充斥毒辣，“你們！你們等著！”

“夫人累了，把夫人送到房里去！”趙老夫人一出聲，小滿與六安一左一右將李氏攙回內(nèi)間。

李氏一甩手，“別碰我！我自己會走！”

再看趙老夫人、趙顯還有那該死的趙檀生三個人坐在一處，心中頓升酸澀。

無論如何，他們都是一家人！

她都插不進(jìn)去！

血脈牽連，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

除非...

那個念頭再次浮上心頭。

李氏一走，內(nèi)廂靜謐了下來。

趙老夫人身心俱頹，癱在椅凳上，“阿俏…”

話還未出口，檀生便盈盈深福了一個大禮，“今日是阿俏冒進(jìn)了，只是李大人的話實(shí)在難以入耳——咱們關(guān)上門還是一個趙家，干他李家何事？別說叔父不欠他李家一針一線，就是欠，嬸娘三番五次想置阿俏于死地，不也將李家待趙家的恩情磨平了嗎？李大人又站在什么立場當(dāng)眾下叔父的臉呢？”

這話正正好說到趙老夫人心坎上去了！

檀生說出了她想了十幾年，忍了十幾年的話！

“李大人…終究是無心的…”趙老夫人無力道。

趙顯悶著頭，聽著親生閨女為他出頭，為他鳴不平，心里暖烘烘的。

檀生一嗤，“他便就是想將趙家壓在腳下，壓一輩子！要我們都看他李家的眼色過日子！”

趙老夫人手搭在胸前，一腔怒氣好似又被撩起，“別說了…”

“怎么能不說！”檀生神情激動，“李大人究竟為叔父做了些什么？每每都是做出一副趾高氣揚(yáng)的模樣來，結(jié)果什么事兒都辦不成，他還有什么臉面在叔父跟前頤指氣使！”

這番話，趙老夫人深以為然。

每次都是答應(yīng)得好好的，然后什么也做不成！

阿顯奮起上進(jìn)，一手接過周篤的案子，竟也被他罵個狗血淋頭！

這老岳丈真是當(dāng)?shù)帽阋四兀?/p>

趙顯伸手拽了拽檀生的衣角，“阿俏，小姑娘家家的…”

檀生反手甩開，形容激憤，“我是小姑娘，可我也是趙家的一份子！無論祖母與叔父怎么待阿俏，阿俏都沒關(guān)系！一筆寫不出兩個趙字，往后阿俏出了嫁還得看娘家的腰桿硬不硬?。≈劣谧婺钢敖o阿俏的那三間鋪?zhàn)?，阿俏每月會按營業(yè)額度的三成返還趙家公中。阿俏不喜歡銀子，阿俏更在乎家人！”

“嘔”

檀生在心里默默吐了口老血。

有些話說出來…真是讓人受不住啊…

檀生緩了緩，仍是一副氣沖沖的樣子，同趙老夫人再道，“本來照八字與面相來看，嬸娘都是拖了叔父后腿！家和萬事興，嬸娘這樣攪得家無寧日，這些日子叔父過得多么坎坷呀！明明家中有一位十分旺叔父的姨娘在也…”

“你說什么？”趙老夫人猛然坐起身來。

檀生似是說錯了話，當(dāng)即將嘴巴閉得緊緊的。

“你說有位姨娘很旺你叔父？”趙老夫人目光炯炯。

檀生踟躇半晌，終于點(diǎn)點(diǎn)頭，“…其實(shí)我一早便看出來的。只是…嬸娘…”檀生咽下后話，“我害怕因?yàn)槲覌鹉镌俅昔[起來，便一直閉口不談。”

“怎么旺？可是仕途？”趙老夫人執(zhí)著于此。

檀生再點(diǎn)頭，“仕途、經(jīng)濟(jì)都旺…最要緊的是，這位姨娘會為叔父帶來一位小公子?！?/p>

趙老夫人手上一個不穩(wěn)，險些將桌上的杯盞一拂落！

“你說什么??？”

“小公子??？”

“哪一位姨娘??？”

三個問句，印證了趙老夫人的渴求！

檀生抿了抿嘴唇，似是在考量究竟該不該說，在趙老夫人殷切的目光下，檀生終于開了口，“是秦姨娘…秦姨娘偷偷找我算過八字，我又拿她的八字偷偷合了合叔父的生辰，實(shí)乃締結(jié)良緣，天作之合，且命中帶子?！?/p>

趙老夫人欣喜若狂，眼皮子歡喜得快抽搐起來了。

趙顯蹙眉抬首，似是無法理解檀生話中的含義。

夜深人靜。

嬌園的窗欞被人叩響。

“老爺去了秦姨娘處…”

是六安的聲音。

說完這句話，便只剩下了呼呼風(fēng)聲。

檀生翻了個身，閉著眼睛沉了一口氣。

她確實(shí)拿錯了話本。

她分明就是戲臺子上不招人喜歡、四處挑撥離間的惡毒女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