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閣西邊的院落,添置了幽篁里,占地九萬步,翠竹叢生,流水潺潺,吸取天地靈氣及日月精華,福澤厚綿,乃歷代青丘國主閉關修煉之地。
可是,自女帝紅棠繼位,這里便被改造為書房,多了一項處理狐族事務的用處。
幽篁里,青丘國主西樓,席地而坐,支起下巴,眉頭深鎖。
“小樓,歷代皇子公主的伴讀,從青丘國的同齡狐族挑選即可。你下達的國主令,會不會太嚴苛了?”坐在一旁的簫長老,捋著白須。
“簫長老,姑姑還沒有回國?”西樓突然岔開話題,問道。
“尋她作甚,最好死在凡間,莫丟了我們青丘國的臉。”簫長老別過臉,表情上難得露出憤慨之色。
這西樓尊稱一聲姑姑的九尾紅狐,乃簫長老的妹妹,名琴娘。自五百歲下凡間,癡戀了一位凡人七世,至今未歸。其間寄來的書信,簫長老總會當著西樓的面,扔到炭盆子里。過后,又拈起枯木逢春之木系法術,復原了書信,偷偷地讀了百遍,次次老淚縱橫。
“想請她做阿棠的家庭教師。”西樓笑道。
“呸,就她那點破修為,何德何能當阿棠的老師。”簫長老惱道。
所謂愛之深責之切,西樓的提議,令簫長老蠢蠢欲動。琴娘寄來的書信,他從未回復。不如趁此機會,利用國主令,將琴娘強行召回?
“琴娘的琴術一絕,連天界的玉蘭上仙也自愧不如。”西樓笑道。
西樓有意聘請琴娘為阿棠的家庭教師,倒不是希望阿棠學得精湛的琴術,只是陶冶一下阿棠那并不存在的情操。
阿棠自百歲生辰后,越來越沒個少女樣了。
睡覺的時候踢被子就姑且不論了。平日里跟個猴子似的,翠袖稍微打下瞌睡,阿棠就順著東風閣北邊的海棠樹爬出去,撒開了小短腿到處跑。
每回他丟下公務將她拎回來,便能瞧到一個小叫花子阿棠。發髻散亂,沾著不知名的野草。白色月華裙更是慘不忍睹,濕了大半,燒了裙角,黃澄澄的鳥蛋液,臭烘烘的魚腥味,氣得他揚起巴掌。這時,小機靈鬼阿棠,便會眨巴眨巴圓溜溜的葡萄大眼,那櫻桃小嘴一扁,叫他舍不得下手。
都說慈母多敗兒,慈兄也差不多。西樓不忍心責罰阿棠,便將這燙手山芋丟給別人。
“恐怕要有負國主之望了。前些日子,琴娘寄信說,找到了那凡人的第八世,又泥足深陷了。”簫長老對著一竿竹子,吹胡子瞪眼,怒火中燒。
“按照常理,凡人最多可結下三世情緣。琴娘卻與他糾纏了七世。或許那凡人并不平凡。”西樓若有所思。
“本座也考慮過,可能是仙界某位上仙正在歷練情劫。奈何,我們安插不進去仙子,不能得知仙界的境況。”簫長老嘆道。
“若果真如此,待那位上仙得道升天,就會與琴娘情斷,也是樁好消息。”西樓笑道。
他沒有告訴簫長老,早在一千年前,他已經成功地將某位仙子送入仙界。阿姐曾經說過,防人之心不可無。
“小樓,你也忒狡猾了。剛剛本座提及的是公主伴讀,你卻繞了一大圈子扯上琴娘。”簫長老猛然站起身子,惱道。
國主令出,尋求一名忠心護主、知書達禮、溫柔善良、清純可愛的同齡狐女,做公主伴讀。
這忠心護主,完全不必擔心,整個狐族,在西樓的治理下,非常團結。溫柔善良嘛,家中有弟弟妹妹要照顧的,也能擦邊。
至于知書達禮和清純可愛,簫長老活到如今的歲數,只在琴娘的身上找到過影子。
現在的妖界,輕文重武,最不屑于凡間那套文縐縐的酸腐氣。所謂,學好法術,增強妖力,不怕道士追殺,不懼和尚普度。知書達禮有個屁用,分分鐘鐘淪為了盤中餐。
清純可愛嘛,鳥族的專長,但是對于狐族來說,難于登上十重天。狐族有一門必修心法,叫狐媚術。如女帝紅棠這種修得大成的,可迷惑上仙,指揮其做牛做馬而全然不知。
簫長老想破了腦殼也不明白,西樓給阿棠找個知書達禮、清純可愛的公主伴讀到底有何深意。
“簫長老勿憂,孤已有了合適人選。”西樓笑道。
“本座不信。”簫長老暗地里吐糟著自己就是咸吃蘿卜淡操心,明面上還是擺出長輩的威嚴。
“簫長老稍后便知。”西樓伸伸懶腰,先行離開了幽篁里。
“這兄妹倆,沒一個省心的。”簫長老望著這過去尊貴神秘的國主靜修地,搖搖頭,長嘆一聲。
于是,時至凡間的上元節,西樓牽著蹦蹦跳跳的阿棠,隱去妖氣,下凡尋求公主伴讀。
根據月神上仙走一趟冥界所得的情報,當年阿姐的公主伴讀,已經轉世為沙狐,就流落在凡間。
凡間現今的王朝,為大周,民風開放,繁榮昌盛。由于,大周實行二圣制,即太宗皇帝和風希皇后共同執政,女子地位空前之高。要知道,天界中,十重天里,也只有兩位女上仙主位。
“阿棠,待會兒不許亂跑,否則樓哥哥不給阿棠買海棠酥了。”西樓蹲下身子,替阿棠戴好白狐面具。
這大周也不知刮的什么歪風,祭祀土地公的社日節,觀賞百花的花朝節,婦女乞巧的七夕節等等,逐漸轉變成了情人的節日。如今,連上元節也不能幸免。
上元夜,各街道小攤子,除了琳瑯滿目的花燈,還擺放著千奇百怪的飛禽走獸面具。
據說,倘若有一對人兒,戴了相同獸類的面具,恰好又執著同色花燈,就會受到月老上仙的祝福,喜結良緣。
西樓思及此,冷嗤一聲。月老上仙忙著呢,大半時間耗在相思殿,哪有閑情逸致聽取凡間的心聲。
“樓哥哥,阿棠會乖乖的。”阿棠把玩著一只白色海棠花燈,漫不經心地答道。
西樓揉了揉眉心,頓生不詳的預感。阿棠每次調皮搗蛋之前,都會保證乖乖的。這假裝乖巧的本事,同她那小肚皮里裝的海棠酥,倒是成正比。
果然,稍不留神,阿棠就跑到那賣湯圓的鋪子前,將那在熱水里翻滾的芝麻湯圓眼巴巴地望著,直流口水。
“老板,來一碗芝麻湯圓。”西樓拉著阿棠坐下。
為了能夠讓阿棠準確地辨認出自己,西樓沒有戴面具。結果,西樓這身朱紅色黑滾邊捻金海棠紋深衣,配上如刀刻般冷硬的輪廓,俘獲了萬千戴著面具、提起花燈的少女。
大周最近流行類似于冷面貴公子愛上我的話本子。很不幸,西樓完美地詮釋了此形象。
才過了一盞茶功夫,小小的賣湯圓鋪子,人頭攢動。
“阿棠,我們下次過來吃吧。”西樓拽著阿棠,穿過重重疊疊的人群,飛速地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