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哪里?”上了車,鄭方圓問。
“秦南治小區。”
“省委家屬院?”鄭方圓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在秦南,有兩大家屬院。一個秦南治,是省委家屬院。一個秦南安,是省政府家屬院。早年間允許福利分房的時候,省委省政府的干部都在里面分了房。
省領導也根據各自官職,在里面有臨時周轉房。當然,書記、省長是不住這里面的,他們一般在省軍區大院住。
雖然這兩個小區安保級別也很高,但肯定搞不過軍事管理區。
“哦,去拜訪一個老朋友,得想辦法吶。”
“也對也對。”鄭方圓放下了疑惑,估摸著這老頭在里面認識什么廳級、處級干部,想走走門路化險為夷。
一路送農俊能到秦南治小區門口,看著那安保森嚴的大門,鄭方圓道:“大爺,就送你到這了,我進不去。”
“小伙子,謝謝了。”農俊能打開車門,又回頭道,“對了,那個為官方圓術不是全部,你要是悟透了,肯定還能自創其他法則。但要記住,盡信書不如無書,盲目按法則辦事,不因地制宜,也是要栽跟頭的。”
“知道了,大爺慢走啊。”鄭方圓客氣了一句,心里卻覺得這老頭真是走火入魔了,神神叨叨的。
等農俊能下了車,鄭方圓一腳油門便飛速離開了。
在他沒看見的地方,這位在看來神神叨叨、自身難保的大爺,卻在剛到大門時,所有保安全部整齊敬禮,主動開門,并恭敬目送他走出老遠。
殊不知,正是從這一晚起,鄭方圓的命運齒輪開始瘋狂轉動,簡直要磨出火花了。
但首先到來的,并不是好事。
幾天后,首先是平臺公司永久封禁了他的賬號,因為對方投訴鄭方圓賬號與司機不一致。這讓鄭方圓愁死了,不能再接單,每天少說損失兩百多塊錢。他甚至想過要不去汽車站跑黑車,招攬拉客……
但這顯然不是讓他最愁的,半個月后,區紀委忽然把他叫去談話,并說出開頭的那一段話。
走出區紀委的辦公樓,鄭方圓抬頭直視著頭頂的炎炎烈日,直到灼熱陽光刺得他眼前發黑才被迫閉眼低頭。
在這一刻,他也想起來那個舉報自己的乘客是誰了。
那人叫劉周全,鄭方圓是上網搜索8年前秦南省公務員面試名單才想起他名字的。
當時自己報考的這個小游山鎮,是一個“三不限”的萬人坑崗位。自己和另外兩個人通過筆試千軍萬馬的廝殺,站在面試決戰的擂臺上。
劉周全是筆試第一,比自己高出4分。參加過面試的都知道,這個分數想翻盤,不是沒有可能,只是難度很高。為此,在面試候場的時候,劉周全還得意洋洋寬慰鄭方圓,你還年輕,還有機會的。
鄭方圓也不是什么軟柿子,當即就陰陽了他一句,你要好好發揮啊,4這個數字可不太吉利。
命運就是這么有趣。鄭方圓的發揮平平,但劉周全卻發揮失常,竟然真讓鄭方圓以0.5分之差給翻盤了。
由于進場順序隨機抽簽,兩人隔得時間長,鄭方圓面試完就回去了,此后二人再無碰面。
其實鄭方圓心里還是有些同情的,劉周全連年參加考試,連年敗北。那一年他已經35歲,是最后一次機會了。好不容易拉開了筆試分數,原以為十拿九穩,沒想到徹底葬送在了鄭方圓手上。
你斷送了人家最后的希望,人家豈能不恨你?只是年紀大了各自奔生活,沒有時時刻刻盯著你。
沒成想一次滴滴打車,竟讓劉周全再次遇上曾經的仇人,還讓他抓住了把柄。雖然不能讓鄭方圓離開體制,但至少可以讓他丟掉官帽,讓他嘗嘗葬送前途的滋味。
真是可惡啊,技不如人,心怎么可以壞到這個程度呢!
回到那個還欠著60萬貸款的小三居,已經是中午一點。望著餐桌上吃掉大半的殘羹冷炙,鄭方圓沒有一點胃口。何妍從來不給他留菜,也不問他回不回家吃飯。夫妻相處成這樣,哪還有感情可言。
撲通趴在沙發上,鄭方圓昏睡了過去。
亂糟糟的夢中,他想到了很多事情。
他出生在秦南省定庭市岳山縣荷塘村。
12歲那年,在外打工的父親染上賭博惡習,不但輸光家里全部家當,還欠了親戚同鄉一大筆錢。后來在賭桌上與他人發生沖突,當場殞命。母親拿著賠償款,獨自償還完父親欠下的外債,但親戚們也都因為父親斷絕了關系。
母親一人帶著鄭方圓到縣城上學,白天晚上沒日沒夜掙錢,受盡了人前冷眼人后議論。好在鄭方圓頭腦聰明、比較爭氣,以優異成績考入秦南大學。
畢業前,鄭方圓毅然決然選擇考公,那個時候的他,更多想著有個穩定保障,不用再像父母一樣半生都在為生計發愁。當然要是能謀取個一官半職,那就真的在所有人面前揚眉吐氣了。
奈何厄運總纏苦命人,就在鄭方圓幸運當上副鎮長后,母親卻因早年操勞過度,三餐不定,罹患胃癌,查出來便是晚期,從此重病不起,不久撒手人寰。作為鄭方圓這世上唯二的親人,明知可能人財兩空,他依然沒有一絲猶豫,耗盡家財、求遍大醫院,只為能讓母親多活幾年享福。可最終竹籃打水,因治病又欠下了一筆又一筆的債務。
副鎮長看似進入了領導干部序列,可要說待遇,那也是一言難盡。雖然是非副省級的省會城市,但作為郊區鄉鎮公務員,鄭方圓收入并不高,工資加上公積金,還完房貸和家用,每月所剩無幾。
沒辦法,違法的路子他不敢干,也沒那個權力去干,只能和某些基層公務員一樣,開個滴滴、搞個代駕什么的,能掙一點是一點。也正是這些年沒日沒夜攢錢,才堪堪把外債還完。但也沒存到錢,一個三十歲的男人,除了一套欠著貸款的房子、一臺破電車,兜比臉還要干凈,混的太差了。
說到養家,同何妍組建家庭,是鄭方圓至今對母親唯一的不滿。考上公務員后,母親就不停為鄭方圓張羅結婚娶媳婦。拗不過母親,鄭方圓最終被介紹和老家隔壁村的何妍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