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三爺憋著一股氣,循著那抹白色拼命追,不知不覺又跑進(jìn)一間熏臘店的后院。
房檐下掛著各種臘肉,搭好的木架上擱著熏魚,味道一言難盡。
薛三爺一把捏住了鼻子,他活了三十多,養(yǎng)尊處優(yōu),哪里聞過這味兒?
“崔謹(jǐn),你個小賤人!”薛三爺甕聲甕氣的,也沒放棄罵人,“當(dāng)初怎么不淹死你?你就該跟著你媽死外邊兒,還回京都做什么?”
“你出來,有同伙是吧?還是男人?你們這對狗男女!以多欺少,有本事你一個人出來,看我不……”
薛三爺“弄死你”三個字還沒說出來,玄衣人又如鬼魅般悄無聲息地現(xiàn)身,不過這次,她換了一張面具。
上古兇獸犼。
面具猙獰,薛三爺又被嚇了一跳,他指著玄衣人,聲音不由弱了幾分:“我沒說你,讓崔謹(jǐn)出、出來。”
玄衣人亮了亮手中的“武器”:一條咸魚。
也不知這是一條什么魚,幾乎一米長,面目丑陋,背鰭鋒利。
玄衣人手上纏著布條,握著咸魚尾巴。她將魚身在木柱上敲了敲,發(fā)出“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的聲音。
邦邦硬,打人可疼。
她又將魚鰭在木柱上劃了劃,留下深刻的口子。
鋸齒狀,皮開肉綻。
薛三爺面皮抽搐,大喊一聲,轉(zhuǎn)身就跑。
也不知院門什么時候鎖上了,薛三爺打不開門,只能在院子里抱頭轉(zhuǎn)圈。
這一次,玄衣人似乎有點(diǎn)生氣,也不戲弄他了,將那咸魚當(dāng)大刀使,追著他砍,刀刀帶風(fēng)。
薛三爺一邊慘叫一邊扭動,也不知道挨了多少下,渾身都被劃傷,衣裳四處都染了血。
“別打了別打了!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嗎!”薛三爺這次主動將腦袋扎進(jìn)柴垛里,露個大腚在外頭挨削,挨一下哆嗦一下,由怒罵轉(zhuǎn)為求饒。
他哆嗦著身子,感覺屁股都被劃成了兩塊爛肉,不知何時,外面變得很安靜,唯有他自己恐懼的抽泣聲。
薛三爺小心翼翼地拔出腦袋,還沒抬頭就感覺面前站著個人,他忙抬首護(hù)著自己。
然而預(yù)想中的暴擊并未降臨,他瞇著眼睛偷看去——
竟然不是玄衣人,是崔謹(jǐn)。
她示意他看自己屁股,撇了撇嘴:“羞羞。”
然后轉(zhuǎn)身就跑。
薛三爺氣得七竅生煙,捂著屁股爬起來,大喊:“崔謹(jǐn),站住!”
濯翠樓上,衛(wèi)叔夏見薛三爺吃癟,嘿嘿笑出聲來,但很快收住,飛快偷看了謝沉璧一眼。
“怎么,你好像很擔(dān)心那位姑娘?”謝沉璧目光如炬,仿佛將他一眼射穿。
“那個……薛三爺欺男霸女,屬下早就想揍他了。”衛(wèi)叔夏答,他不提好姐姐,是覺著自己好不容易加的公值,可不能和私交扯上關(guān)系。
那不白加了?
不過他此話也不假,上個月他的表妹遇上這姓薛的,嚇得躲在家里,至今不肯出門。
兩廂追逐,崔謹(jǐn)?shù)撵`巧和薛三爺?shù)谋孔拘纬甚r明的對比。
謝沉璧注視著,神色玩味。
崔謹(jǐn)。
唇齒間默念這個名字,他并非不認(rèn)得她。
隆慶七年七月初七,京都失蹤了十個陰年陰月陰日出生的孩子,其中,有崔首輔家的女兒崔謹(jǐn)。
還有他的兄長,謝浮璋。
這些年,為了尋找兄長的蹤跡,他一步步成為提點(diǎn)刑獄副使,他翻爛“京都十童案”的卷宗,他關(guān)注著所有與之相關(guān)的線索。
也包括,崔謹(jǐn)。
在崔謹(jǐn)回到京都的第一日,他就已經(jīng)派人監(jiān)視著她了,崔謹(jǐn)?shù)囊慌e一動,他都了如指掌。
不然,衛(wèi)叔夏這么個平庸之才,怎入的了他的眼?
今日,他很確定,這個崔謹(jǐn)一定有問題。
至少,她并沒有她平日表現(xiàn)的那般柔弱無助。
每每崔謹(jǐn)消失,玄衣人就會出現(xiàn)。而那人先是走了一套風(fēng)波棍法,后用的是傲霜賽雪刀,這些都是江湖上幾近失傳的功法。
此人步法迅捷,可見于方位上十分敏銳,動作果決,每一次攻擊都格外精準(zhǔn),但他招式生疏,應(yīng)該很久沒練過了。
崔謹(jǐn)若只是個普通的閨閣千金,她何處認(rèn)識這種江湖人?
她和這玄衣人是什么關(guān)系?
又或者,他們有沒有可能……是同一個人?
謝沉璧繼續(xù)冷眼旁觀。
薛三爺?shù)沧玻恢朗遣皇鞘а^多,有些頭暈,他眼睜睜看著崔謹(jǐn)跑出巷子口,鉆上一輛全黑的馬車。
他全憑那一口怨氣吊著,拔腿繼續(xù)追馬車。
還好,街道上人群熙攘,全黑的馬車被堵住,就停在了路口。
薛三爺筋疲力盡地趕到,一腳將馬夫踹下,爬上馬車,邊掀車簾邊破口大罵:
“賤人,抓到你了吧?爺要把你賣到窯子……啊!”
薛三爺飛下馬車,摔到地上。
他捂住右眼,疼得打滾。
找他許久的薛家打手們聽到動靜,這才跑過來,扶起他。
薛三爺齜牙咧嘴地拿開手,只見左眼右眼各一個青紫眼圈,十分對稱。
街道旁有稚子瞧見,拍手大笑:“娘,食鐵獸!”
“閉嘴!”薛三爺快氣炸了,指著那馬車道,“上,給我把那賤人拖下來!”
“誰敢!”
馬車車簾掀開,走出來的不是崔謹(jǐn),而是國公夫人。
國公夫人氣憤非常,義正言辭道:“光天化日,是誰當(dāng)街造次?”
薛三爺愣住了,不過很快,他反應(yīng)過來。
他指著國公夫人罵道:“老賊婦,把車?yán)锏娜私怀鰜恚〔蝗粻敔斶B你一塊兒賣!”
然而,一道鞭子閃電般從車內(nèi)飛出,甩在薛三爺嘴上,疼得他捂著嘴彎下腰去,連聲兒都出不了。
“你找本縣主作何?”小縣主冷笑著走出,扶住國公夫人,又威脅地?fù)哿藫郾拮樱敖袢詹环终f清楚,我打爛你這張臭嘴!”
薛三爺?shù)拿暎麄€京都無人不知,見他又與人沖突起來,看熱鬧的人群逐漸圍起。
不遠(yuǎn)處,崔謹(jǐn)隱在眾人之中,靜靜看著無法無天的薛三爺。
阿曲避開薛府眾人,悄悄地擠過來,剛剛她在霓裳樓賞了他們每人三拳,就翻窗跑了。
她稟報:“小姐,奴已經(jīng)按照你的吩咐,分別給薛夫人、佳姑奶奶報了信。”
崔謹(jǐn)點(diǎn)點(diǎn)頭:“等著,好戲即將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