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靜月腦子里“嗡”的一聲,仿佛被那悶響震得魂魄都離了體。
死寂。
房間里只剩下崔嬤嬤粗重而痛苦的喘息,以及鮮血滴落在地毯上那微不可聞的“嗒、嗒”聲。
那紅色,刺眼得讓她心慌意亂。
她傷了奶娘。
這個認(rèn)知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瞬間澆熄了她滿腔的妒火與瘋狂,只剩下徹骨的寒意和一絲后知后覺的恐懼。
她不是怕傷了人,而是怕這件事傳出去。
王妃善妒,因不滿王爺為新寵請封,遷怒下人,狀若瘋魔,失手打傷了自己的奶嬤嬤——這要是傳到王爺耳朵里,傳到宮里娘娘的耳朵里,她就真的完了。
“王妃……”崔嬤嬤捂著額頭,鮮血從指縫里滲出來。
她卻顧不上自己的傷,看到崔靜月煞白的臉色,反而先擔(dān)憂起來,“老奴沒事,您……您別怕。”
這一聲“別怕”,徹底擊潰了崔靜月最后的防線。
她腿一軟,跌坐在鋪著厚厚羊絨地毯的地上,眼神空洞,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怕了。
她真的怕了。
沈演之的冷漠,下人的議論,如今再加上這樁意外,像一張無形的大網(wǎng),將她死死纏住,讓她喘不過氣來。
“快!快把門關(guān)上!”崔嬤嬤到底是經(jīng)過大風(fēng)大浪的,她忍著劇痛,厲聲對旁邊已經(jīng)嚇傻了的兩個小丫鬟喝道。
“誰也不許出去!今天院子里的事,誰要是敢嚼一個字的舌根,我拔了她的舌頭喂狗!”
兩個小丫鬟嚇得一個哆嗦,連滾帶爬地去關(guān)了門,縮在角落里,頭都不敢抬。
崔嬤嬤走到崔靜月身邊,蹲下身,用沒受傷的手緊緊握住她的手。那只手,冰涼得像一塊寒玉。
“王妃,您聽老奴說。”崔嬤嬤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現(xiàn)在不是慌的時候。您是王妃,是崔家三房嫡女,天塌下來,有崔家給您頂著?!?/p>
崔靜月空洞的眼神終于有了一絲焦距。
她反手抓住崔嬤嬤,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奶娘,我該怎么辦?他……他真的要去求皇上……”
“求了又如何?”崔嬤嬤眼神一狠,“一個側(cè)妃而已,名分再高,也越不過您這個正妃去!只要您還是王妃,就有的是法子拿捏她!”
她喘了口氣,額上的傷口又是一陣抽痛,但她毫不在意。
“當(dāng)務(wù)之急,是不能讓王爺抓住您的錯處。您現(xiàn)在要做的,不是鬧,而是‘靜’?!贝迡邒咭蛔忠活D地說,“王爺不是禁您的足嗎?您就安安分分地待在怡軒院。
他不是要給那狐貍精請封嗎?您就表現(xiàn)得大度一些,甚至……可以主動向王爺示好,就說您想通了,愿意接納宋氏妹妹。”
“什么?!”崔靜月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差點跳起來,“我還要去討好那個賤人?!”
“不是討好,是捧殺!”崔嬤嬤眼中閃過一絲精光,“王爺現(xiàn)在對她正是新鮮的時候,您跟她硬碰硬,只會讓王爺覺得您不識大體,愈發(fā)憐惜她。
您不如順著王爺,把她高高捧起來。
捧得越高,摔得才越慘!一個沒根基的玩意兒,驟然登高位,不知多少人眼紅盯著,她行差踏錯一步,就是萬劫不復(fù)!”
崔靜月呆呆地聽著,眼中的瘋狂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陰冷的算計。
對,奶娘說得對。
她不能再這么蠢下去了。
“那……奶娘你的傷……”崔靜月看著她額頭可怖的傷口,心里第一次涌起一絲愧疚。
“老奴自己不小心磕的,與王妃何干?”崔嬤嬤面不改色,“王爺就是知道了,也只會覺得老奴伺候不力,沖撞了王妃。您放心,老奴知道該怎么說?!?/p>
她說著,便讓一個小丫鬟去取金瘡藥和紗布,自己則有條不紊地開始安排后續(xù)。
“把這地上的碎瓷片都收拾干凈,一點痕跡都不能留?!?/p>
“去小廚房,燉一盅王爺最喜歡的燕窩蓮子羹,就說……就說王妃體諒?fù)鯛敒閲虏賱?,特意為他?zhǔn)備的?!?/p>
“還有,去庫房里,挑幾樣上好的首飾和布料,備著。
等宮里的旨意下來,王妃要親自給新晉的宋側(cè)妃送‘賀禮’?!?/p>
崔嬤嬤的聲音冷靜而清晰,仿佛剛才那個血流滿面的人不是她。
崔靜月看著她,心中那點愧疚很快就被一種更強(qiáng)烈的依賴和狠厲所取代。
她慢慢地從地上站起來,理了理凌亂的衣衫和鬢發(fā),眼神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平日里那種高高在上的漠然。
沈演之,宋清沅。
你們等著。
這盤棋,才剛剛開始。
……
清沅閣內(nèi),氣氛卻截然不同。
宋清沅正坐在窗邊的軟榻上,手里捧著一卷書,心思卻完全不在書上。
聽竹領(lǐng)著幾個小丫鬟,已經(jīng)將早膳擺好了。
白玉碗里盛著晶瑩剔透的粳米粥,旁邊配著四色精致小菜,一碟水晶蝦餃,一籠蟹黃湯包,甚至還有一碗泛著金黃色澤的燕窩羹。
這排場,比從前好了何止十倍。
【主人主人!你看你看!這就是女王的待遇啊!】
天寶在她腦海里歡呼雀躍,【以前你吃的都是些什么呀,現(xiàn)在這才是人過的日子嘛!大魔王總算干了件大事!】
宋清沅沒理會它的咋呼。
她只是覺得,這些東西,每一樣都透著滾燙的意味。
沈演之的恩寵,就像這碗燕窩,看似溫補(bǔ),實則燥熱,稍有不慎,便會上火燒身。
“姑娘,王爺臨走前吩咐了,您身子弱,讓您多用些?!甭犞翊故至⒃谝慌裕曇艄Ь矗瑓s不顯諂媚,分寸拿捏得極好。
宋清沅放下書卷,點了點頭:“有勞了?!?/p>
她舉止從容,沒有絲毫小人得志的張揚,也沒有受寵若驚的局促。這種平靜,反倒讓聽竹高看了一眼。
能在王爺身邊伺候的,眼力見自然不差。
這位宋姑娘,怕不是個簡單人物。
就在這時,一個負(fù)責(zé)在外院打探消息的小太監(jiān),一路小跑著進(jìn)來,在廊下對聽竹耳語了幾句。
聽竹的臉色微微一變,隨即恢復(fù)如常,走進(jìn)屋里,對宋清沅福了福身,低聲道:“姑娘,宮里來消息了?!?/p>
宋清沅捏著湯匙的手頓了一下。
來了。
【什么消息什么消息?是不是冊封的圣旨下來了?我要看我要看!】天寶比她還激動。
聽竹似乎是斟酌了一下用詞,才緩緩開口:“王爺在金鑾殿上,當(dāng)著文武百官的面,向皇上請旨,求……求一個側(cè)妃之位,賜予姑娘。”
饒是宋清沅早有心理準(zhǔn)備,聽到“當(dāng)著文武百官的面”這幾個字時,心還是重重地跳了一下。
沈演之這是……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