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消毒水氣味,比記者會上的閃光燈更刺眼。
走廊盡頭,手術室的燈終于暗了下去。江宸予陪著蘇云煙,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沉默像一層厚重的毯子,包裹著彼此。
一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走出來,摘下口罩,臉上是職業性的疲憊?!笆中g很成功,病人的命保住了?!?/p>
蘇云煙懸著的心,落下了一半。
“但是,”醫生的話鋒一轉,像一把手術刀,精準地剖開那點僥幸,“病人陷入了深度昏迷。顱內出血雖然止住了,但什么時候能醒,或者……能不能醒,要看他自己的意志?!?/p>
意志。
蘇云煙咀嚼著這個詞。那個在她面前懦弱了一輩子,被唐玉芙母子玩弄于股掌的男人,他會有多強的意志?
“我們可以看看他嗎?”她問。
“可以,轉到重癥監護室后,可以隔著玻璃看一會?!贬t生說完,點點頭,轉身離去。
重癥監護室外,蘇云煙看著玻璃窗里的蘇擎偉。他躺在那里,身上插滿了各種管子,連接著旁邊發出滴滴聲的儀器。他看上去那么陌生,那么脆弱,像一件被隨意丟棄的舊物。
這時,江宸予的手機輕微震動了一下。他走到走廊拐角處接起電話,不過幾秒鐘,他就大步走了回來。
“剛才,有人試圖潛入你父親之前住的普通病房?!?/p>
蘇云煙從那片玻璃上收回視線,轉向他。“被發現了?”
“我的人反應很快,對方一擊未成就立刻撤了。速度很快,身手很好,不是普通的小偷?!苯酚璧臄⑹鰶]有多余的修飾,“沒抓到人?!?/p>
“他們想做什么?”蘇云煙問,她甚至沒有覺得意外,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
“不知道。但絕不是來探病的?!苯酚杌卮穑拔乙呀洶才帕巳?,二十四小時守在重癥監護室外面。一只蒼蠅也飛不進去?!?/p>
蘇云煙沒有說謝謝。他們之間,不需要這個。
她只是覺得,事情像一張正在收緊的網。父親的“意外”,公司的危機,唐玉芙的背叛,現在又多了一個身份不明的潛入者。
“送我回蘇家老宅。”蘇云煙說。
“現在?”江宸予有些不解。
“現在?!彼貜偷溃坝行〇|西,我必須馬上拿到?!?/p>
蘇家的老宅,此刻空無一人。唐玉芙母子早已卷走了他們能帶走的一切,傭人也作鳥獸散。這里安靜得像一座墳墓。
蘇云煙徑直走向二樓的書房。
蘇擎偉的書房,和他的人一樣,總是整理得一絲不茍。但此刻,卻透著一股不正常的凌亂。幾本書從書架上掉下來,攤在地上,桌上的文件也有些散亂。
她拉開書桌的主抽屜??盏摹K业墓居≌潞鸵恍╆P鍵文件,都不見了。唐玉芙做得真夠絕的。
蘇云煙的動作停頓了一下,然后她從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巧的鑰匙,插進了書桌側面一個幾乎沒人注意的暗格里。
這是她母親還在世時,專門為她打造的。她說,女孩子總要有些自己的小秘密。沒想到,今天卻用在了這里。
鎖芯轉動,暗格彈開。
里面沒有珠寶,沒有房契,只有一沓現金和……一張被揉得皺巴巴的信紙。
蘇云's煙將信紙展開。
上面的字跡潦草而驚惶,很多筆畫都因為主人的顫抖而扭曲變形。是蘇擎偉的字。
“……我還不清了,我真的還不清了……”
“……都是報應,是我的報應來了……”
“……放過云煙,她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
“……Z,我把一切都給你,只求你停手……”
信紙的最后,沒有落款,只有一個用紅筆狠狠劃下的,觸目驚心的字母——Z。
這不是遺書。
蘇云煙攥著那張紙,指尖冰涼。這分明是一封寫給魔鬼的求饒信。一封沒有寄出去,就被恐懼撕碎的求饒信。
她拿著那張紙,走下樓。
江宸予正站在客廳中央,他已經檢查過整棟房子,確保沒有潛藏的危險。
蘇云煙沒有說話,只是把那張皺巴巴的紙遞給了他。
江宸予接過來,快速掃視了一遍。他讀得很快,但每一個字都像烙鐵一樣燙進了他的腦子里。
“Z?”他問,“這是什么?人名?還是代號?”
“我不知道?!碧K云煙回答,“他的字很亂。他寫這些字的時候,一定非常害怕。”
“這不是遺書。”江宸予的判斷和她一樣,“這更像是在求饒。他在向這個‘Z’求饒?!?/p>
蘇云煙的腦子里亂成一團。父親的倒下,真的是因為唐玉芙卷款潛逃,導致公司資金鏈斷裂那么簡單嗎?還是說,唐玉芙的行為,只是壓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而真正讓他恐懼到想要用自殺來解脫的,是這個神秘的“Z”?
“醫院的潛入者,會不會就是這個‘Z’派來的人?”她提出了一個可怕的假設,“他們想確認我父親是不是真的死了?;蛘摺莵硌a刀的?!?/p>
“很有可能。”江宸予將那張紙小心地折好,“蘇擎偉的‘意外’,恐怕不是意外。我會讓人去查他出事那天的全部監控。”
“這個‘Z’……”蘇云煙喃喃道,“還債,報應……蘇家到底欠了誰的債?”
江宸予沒有答案。但他給出了行動?!拔視佑梦宜械馁Y源去查這個‘Z’。不管他是誰,藏在什么地方,我都會把他挖出來?!?/p>
蘇云煙看著他,這是她在今晚,第一次真正地,完整地看著他。在記者會上的并肩,在醫院里的守護,在此刻的承諾。
“江宸予,”她叫了他的全名,“你為什么要幫我到這個地步?”
江宸予沒有回避她的問題?!耙驗槟憬裢碓谟浾邥险f,你叫蘇云煙?!?/p>
這個回答,出乎她的意料。
“我認識的那個蘇云煙,不該被這些東西困住?!彼a充道,“她應該站在陽光下?!?/p>
蘇云煙沉默了。心里的那片荒原,那點微弱的星火,似乎被風吹了一下,火苗竄高了一點。
“在查到這個‘Z’之前,不要驚動任何人?!彼謴土死潇o,“包括唐玉芙母子。他們的賬,我要一筆一筆地算。但現在,有更要緊的敵人。”
“我明白。”江宸予將那張折好的求饒信遞還給她,“這個,你收好?!?/p>
蘇云煙接過來,那張薄薄的紙,此刻卻重若千斤。
她將那張紙對折,再對折,收進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