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塊礦石其貌不揚(yáng)，混在一堆亮閃閃的材料里，毫不起眼。

可謝珩拿起它的瞬間，心臟卻莫名地跳了一下。

好重！

密度遠(yuǎn)超尋常鋼鐵。

他用指關(guān)節(jié)敲了敲，發(fā)出的聲音沉悶而短促，與普通鐵器清脆的聲音截然不同。

一個瘋狂的念頭，在他腦中閃過。

他沒有再管那個讓他頭疼的齒輪，而是像捧著稀世珍寶一樣捧著那塊黑色的礦石，沖向了鍛造爐。

“來人，把爐火升到最高！”

“風(fēng)箱拉起來，別停！”

工匠們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搞得一頭霧水，但還是立刻照辦。

熊熊爐火將那塊黑礦石燒得通紅。

謝珩親自掌錘，汗水順著他的臉頰流下滴在滾燙的地面上，瞬間蒸發(fā)。

“叮！叮！叮！”

清脆的敲擊聲在工坊中回響。

那塊礦石在千錘百煉之下一點點地被鍛造成型。

它沒有被做成簧片。

而是一支箭頭。

一支造型怪異，前段粗重后段尖銳，通體烏黑的箭頭。

當(dāng)箭頭最終在冷水中淬火完成時，謝珩拿起它走到了試射場。

他沒有用改良的鋼臂弩，而是用了一張最普通的軍弓。

目標(biāo)，是一面繳獲來的，北狄騎兵所用的精鐵重甲。

“咻！”

箭矢離弦。

沒有驚天動地的聲響。

那支烏黑的箭頭，在空中劃過一道微不可見的弧線，然后，悄無聲息地沒入了那面堅固的鐵甲。

“噗嗤！”

整支箭矢，從前胸貫入，自后背穿出。

厚重的鐵甲上，只有一個不起眼的小孔。

整個工坊，落針可聞。

所有工匠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仿佛見了鬼一般。

謝珩丟掉弓，走到靶子前，拔出那支箭頭。

他看著手里這件小小的殺器，臉上終于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思路錯了。

一直以來的思路都錯了。

他一直在和彈簧較勁，想要用更大的動能去硬碰硬。

可真正的答案，從來不是更強(qiáng)的矛。

而是更鋒利的針。

用極致的硬度和密度，將所有動能匯于一點，達(dá)成無堅不摧的穿透。

不過，鎢鐵箭頭的成功，只是撕開了一道微不足道的口子。

真正的難題，弓弩本身還是得解決。

公主府的工坊內(nèi)，繼續(xù)陷入僵局。

“啪！”

又一截加粗的鋼制簧片，在拉力測試架上應(yīng)聲斷裂，碎片崩飛，在石墻上砸出一點火星。

“第十七次了。”

一名老師傅摘下皮手套，滿是褶皺的臉上全是疲憊與無力。

“總領(lǐng)，再加厚，這弩就不是人能抬得動的了。可再減薄，連十次齊射都撐不過去，自己就先炸了。”

謝珩沒有作聲，只是蹲下身，撿起那片還帶著溫度的斷裂簧片。

斷口整齊，暴露出金屬內(nèi)部細(xì)微的瑕疵。

這是材料學(xué)的極限，是這個時代無法逾越的天塹。

他可以畫出更精妙的圖紙，卻造不出能承載這股力量的鋼材。

工坊的角落里，廢棄的簧片已經(jīng)堆成了一座小山。

每一片，都代表著一次失敗。

周圍的工匠們一個個都熬得雙眼通紅，動作遲緩，精神已經(jīng)繃到了極致。

謝珩將手里的廢鐵丟進(jìn)那座小山里，發(fā)出沉悶的撞擊聲。

“都停下。”

“休息一天，都去睡覺。”

一名年輕工匠忍不住開口：“可是總領(lǐng)，北狄人……”

“再這么下去，人比弩先崩了。”謝珩打斷了他，“都給我去睡覺，這是命令。”

他轉(zhuǎn)身走出工坊，將身后的煩躁全都關(guān)在了門內(nèi)。

……

謝珩沒去睡覺，他只是坐在后花園那架已經(jīng)停轉(zhuǎn)許久的水車旁，看著池子里自己的倒影發(fā)呆。

兩天了，他毫無頭緒。

“出大事了！謝珩！天大的好事！”

這時，陸安一陣風(fēng)似的沖了進(jìn)來，手里還抱著一個粗布口袋，臉上是壓不住的興奮。

“你看這是什么！”

他獻(xiàn)寶似的將口袋遞到謝珩面前。

謝珩提不起精神，懶洋洋地瞥了一眼。

“什么？你又從哪抄來一袋金子？”

“比金子還金貴！”陸安解開袋口，一股純粹的麥香瞬間彌漫開來，“新磨的麥粉！北方送來的！”

他抓起一把雪白的面粉，激動得語無倫次。

“分田令成了！那些拿到地的流民，用了你的曲轅犁和筒車，今年北方大豐收！比往年足足多了三成收成！”

“軍糧倉都滿了！押糧官說，這是那些農(nóng)戶湊出來，指名道姓要送給你的！他們說，謝青天不能光讓將士們吃飽，自己也得吃上新麥饅頭！”

謝珩的動作頓住了。

他的視線，卻沒有落在那袋麥粉上。

而是穿過陸安，定格在了身后那架古舊的水車上。

水流早已干涸，但那巨大的木制齒輪，一環(huán)扣著一環(huán)，依舊緊密地咬合在一起。

一個齒輪帶動另一個，再帶動第三個……

復(fù)雜的力道，被這簡單的結(jié)構(gòu)層層分解，又層層傳遞。

陸安還在喋喋不休。

“……他們還給你立了生祠！你聽見沒有？你現(xiàn)在在北方，比財神爺都管用！”

“齒輪……”謝珩的嘴里，無意識地吐出兩個字。

“什么？”陸安沒聽清。

“交替……受力……”

謝珩猛地站了起來，雙眼亮得嚇人，仿佛有兩團(tuán)火在燒。

他一把推開還在發(fā)愣的陸安，瘋了一樣沖回工坊。

“拿紙筆來！快！”

工匠們被他從睡夢中吼醒，睡眼惺忪地看著他們的總領(lǐng)在桌案上奮筆疾書。

一張全新的圖紙，在謝珩筆下迅速成型。

圖紙上，不再是單片傻大黑粗的簧片。

而是三組尺寸更小、更薄的簧片，通過一套精巧的齒輪結(jié)構(gòu)，彼此相連。

“一組拉伸，二組蓄力，三組復(fù)位。三組輪換，交替受力！”

謝珩指著圖紙，聲音因激動而微微顫抖。

“這樣一來，單次拉伸的力量會分散，簧片的損耗能降到最低！我們不需要那么硬的鋼，也能達(dá)到最大的磅數(shù)！”

工坊內(nèi)，死寂了片刻。

隨后，那名經(jīng)驗最老的老師傅，一把搶過圖紙，渾濁的雙眼爆發(fā)出驚人的光彩。

“天…天才！這簡直是神仙才能想出來的法子！”

所有人的疲憊一掃而空。

工坊的爐火再次燃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旺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