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安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想干什么?一個人回來?找死嗎?”
謝珩臉上的那份慵懶也消失了,他瞇起眼,看著建康城的方向。
狗急了會跳墻。
可王端這條老狗,在墻倒了之后,非但沒跑,反而自己走進了屠宰場。
這就不是找死那么簡單了。
他想在死前,再狠狠咬上一口。
“他想見陛下。”
謝珩淡淡地吐出幾個字。
“見陛下?”陸安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他想挾持陛下!這老狗瘋了!”
“我?guī)巳グ阉缌耍 标懓厕D身就要召集人馬。
“不用。”謝珩攔住了他。
他翻身下馬,將韁繩丟給陸安。
“你在這里處理降兵,安撫城防。我去會會他。”
“你一個人去?”陸安急了,“太危險了!”
“放心。”謝珩整了整自己略有些凌亂的衣甲,“對付一條沒了牙的老狗,人多,反而礙事。”
他獨自一人,朝著建康宮城的方向走去。
……
建康,承天門外。
巍峨的宮門緊閉,城墻上站滿了手持鋼弩的神策軍士兵,氣氛肅殺。
王端就站在宮門之下。
他換下了一身戎裝,穿著那件他最常穿的吏部侍郎官袍,紫色的朝服洗得發(fā)白,卻依舊筆挺。
他沒有帶任何兵器,只是靜靜地站著,仿佛不是一個兵敗的叛臣,而是一個等待早朝的官員。
他的頭發(fā)花白,臉上滿是疲憊,但那根支撐了他一輩子的脊梁,依舊挺得筆直。
沉重的腳步聲從宮門后傳來。
“吱呀!”
厚重的宮門被推開一道縫隙,謝珩從里面走了出來。
他沒有穿甲,只是一身尋常的黑色勁裝,雙手負在身后。
王端看到他,那張古井無波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波動。
“我要見陛下。”
他的聲音沙啞,卻異常平靜。
“老臣,有話要對陛下說。”
謝珩走到他面前,兩人相距不過三步。
“陛下不想見你。”
“謝珩,”王端直視著他,“這是我與陛下之間的事,你一個總領,還沒資格替陛下做決定。”
“資格?”謝珩笑了。
“王侍郎,你是不是還沒睡醒?”
“你的北境軍心,被陸安幾本賬冊就攪得天翻地覆,現(xiàn)在姓陸了。”
“你煽動的南方民怨,被我一架筒車就變成了感恩戴德,現(xiàn)在歸我了。”
“你費盡心機拉攏的三藩,互相咬得只剩下半條命,三王全跑路了。”
謝珩每說一句,就向前走一步。
王端那張強裝鎮(zhèn)定的臉,就蒼白一分。
“你引以為傲的門閥勢力,在金鑾殿上,連屁都不敢放一個。”
“你苦心經營的瑯琊王氏,從今天起,就要從頂級門閥的牌桌上滾下去了。”
謝珩最終停在了王端的面前,兩人幾乎是鼻尖對著鼻尖。
“你告訴我,你還有什么?”
“你拿什么,來跟我要資格?”
王端的身子,開始無法抑制地顫抖。
他串通三藩之事竟這么快就查到了!
本還想趁著此事未結束,提前通過信息差挾持皇帝……
他所有的謀劃,所有的底牌,都被眼前這個年輕人輕描淡寫地一一揭開,然后踩在腳下,碾得粉碎。
他輸了。
輸得一敗涂地,一無所有。
“我……”
他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那股支撐著他的傲氣,在這一刻,徹底崩塌了。
他像是一瞬間被抽掉了所有的骨頭,整個人都佝僂了下去。
“我只想見陛下一面。”他幾乎是在哀求,“我為大虞操勞了一輩子,就算有罪,也該由陛下親自定奪……”
“操勞?”謝珩打斷了他。
“你是為大虞操勞,還是為你瑯琊王氏的野心操勞?”
“王端,別再騙自己了。”
謝珩后退一步,重新拉開距離,臉上恢復了那份玩世不恭的表情。
他看著眼前這個徹底垮掉的老人,就像在看一個與自己無關的陌生人。
王端渾身一震,緩緩抬起頭。
他明白了。
從他決定起兵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死了。
死在皇帝的心里,死在朝堂之上,死在了大虞的史書里。
眼前的謝珩,不過是來通知他這個事實的。
一陣風吹過,揚起他花白的鬢角,也吹起了地上的幾片落葉。
這位曾經權傾朝野的吏部侍郎,此刻顯得無比蕭瑟與可悲。
謝珩看著他,忽然覺得有些無趣。
他開口,打破了這片死寂。
“王侍郎。”
“想好怎么死了嗎?”
王端那張布滿皺紋的臉,在謝珩話音落下的瞬間,忽然舒展開了。
他不再顫抖,不再佝僂,甚至重新挺直了那根看似已經斷掉的脊梁。
“呵呵……”
“呵呵哈哈哈哈!”
他開始笑,起初是低沉的悶笑,隨即變成了響徹宮門前的狂笑,笑聲中充滿了悲涼與一絲說不清的解脫。
謝珩眉頭微皺后退了半步。
這條老狗瘋了。
“死?”
王端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他用那件洗得發(fā)白的官袍袖子慢條斯理地擦了擦眼角,“我瑯琊王氏的子孫,只有戰(zhàn)死的沒有被審死的!”
他的動作突然快如閃電!
只見他右手一翻,一柄藏在官袍寬袖中的烏黑匕首滑入掌心。
那匕首不過七寸卻泛著幽藍的毒光。
他沒有刺向謝珩,而是毫不猶豫地反手將匕首狠狠捅進了自己的心口!
“噗嗤!”
利刃入肉的聲音令人心悸。
“攔住他!”
城墻上的衛(wèi)士和宮門后的禁軍同時發(fā)覺,但一切都太晚了。
王端的動作太快太決絕。
謝珩瞳孔一縮下意識地向前沖了一步,卻只抓到了一片虛影。
王端的笑聲戛然而止。
他低頭看著自己胸口汩汩流出的黑血,臉上沒有痛苦只有一種詭異的怨毒。
“謝珩……”
他抬起頭死死地盯著謝珩,嘴里涌出黑色的血沫,“你贏不了……你永遠贏不了世家……咳咳……”
“我王氏……不……不會是你……最后一個……”
話未說完,他的身體便軟了下去重重地倒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眼睛還死死地睜著,倒映著巍峨的宮墻。
一代權臣,瑯琊王氏的掌舵人,就以這樣一種慘烈的方式,終結了自己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