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將停車場鍍上了一層暖金色，空氣里似乎還殘留著審計署那冷冽又帶著一絲雷霆氣息的壓迫感。

車門敞開，助手恭敬地站在一旁，楊歸真微微彎腰，眼看就要優(yōu)雅地坐進(jìn)車?yán)铩?/p>

“楊司長！請留步！”

姜云的聲音帶著急切與真誠，打破了這短暫的寧靜。

他快步上前，動作略顯倉促，完全沒有往日巡天安地使者那份超然自若。

他腦海中飛快旋轉(zhuǎn)著今日所見——那抽絲剝繭的分析，精準(zhǔn)如刀鋒般切入要害的邏輯，尤其是那股如同照妖鏡般、一切虛妄無所遁形的“審計真意”，這正是他身為巡天安地使者行走于兩界、監(jiān)察異常時，隱隱感覺到卻無法系統(tǒng)掌握的“真法”。

“姜仙人，”楊歸真收回已經(jīng)邁出去的右腳，站直了身體，回身看向姜云，嘴角噙著一絲了然的笑意，似乎早已料到他會追上來，“還有事？”

“楊司長，”姜云深吸一口氣，目光誠懇，“您今日的斷案手法與思路，實在讓人大開眼界。不知…不知是否有機會，向你請教？還有關(guān)于…關(guān)于我身份的事情……” 他斟酌著詞句，既想表達(dá)請教審計實務(wù)的意愿，又想試探總署對他這個“玄律司打工謫仙”到底作何態(tài)度，心中那根關(guān)于身份曝光的弦再次繃緊。

楊歸真眼中光芒微閃，仿佛洞悉了他話語下的雙重含義。

她沒有立即回答，而是環(huán)顧了一下，朝旁邊僻靜處抬了抬下巴：“這邊說話。”

走到一棵觀賞性的行道樹后，遠(yuǎn)離了車門和助手好奇的目光，楊歸真的表情變得嚴(yán)肅而鄭重，那絲嫵媚悄然收斂，屬于審計署精英的銳氣占了上風(fēng)。

“姜云，”她直呼其名，聲音不高，卻帶著某種直達(dá)人心的力量，“我明白你的顧慮。關(guān)于身份，你多慮了。”

姜云心頭一跳，凝視著她。

“總署，或者說更高層面的存在，”楊歸真緩緩道，目光似乎穿透了時空，“從來都知道‘謫仙人’的存在。遠(yuǎn)比你想象中要早，甚至可以追溯到官方的、被凡人視為神話的那類上古記載里。每一次天地動蕩，每一次人間大劫，都少不了你們的身影。”

姜云怔住了，這是他完全沒預(yù)料到的答案。

“他們，”楊歸真繼續(xù)說，眼神中帶著一絲奇異的光彩，“大多數(shù)驚才絕艷，來如朝霞，去若流星。每一次降臨，都帶著明確的宿命或任務(wù)，事了拂衣，深藏功名。”

她的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向往和尊敬，“記錄在案的那些前輩，十之**，是澤被蒼生、扶危濟困之士。總署，豈會對這樣的存在抱持?jǐn)骋猓咳粽嫒绱耍覀冞@一身從何而來的玄妙功法、窺探天機的奇寶異器，豈非都成了無源之水、無本之木？”

這番話如同一顆定心丸，讓姜云緊繃的神經(jīng)驟然松弛下來。

原來，總署之上，甚至整個“規(guī)則”的層面，對謫仙人竟是這般“司空見慣”的態(tài)度！

“只不過，”楊歸真話鋒一轉(zhuǎn)，帶著一絲促狹的笑意，重新打量著姜云，“像你這樣，真真正正混進(jìn)玄律司編制，每天打卡上班，和我們這些凡夫俗子一起處理卷宗、出外勤辦差的‘在職謫仙’，倒是開天辟地頭一回！新鮮，太新鮮了。這才讓我們多看了兩眼，僅此而已。所以....”她拍了拍姜云的肩膀，力量不大，卻帶著十足的坦蕩，“收起顧慮，把心思放在該做的事上。總署里沒人會因為你是謫仙人就要把你切片研究，頂多……把你當(dāng)成個有趣的同事。”

姜云如釋重負(fù)，感覺一股暖流從心底涌出，臉上不自覺地露出了輕松的笑容。

困擾他許久的隱憂，竟是杞人憂天。

“至于審計之道……”楊歸真的笑容重新變得狡黠而富有魅力，“我確實有些想法可以分享。看你時間，準(zhǔn)備好了，隨時聯(lián)系我。”

她摸出一張散發(fā)著淡淡檀香、印著金色祥云暗紋的名片遞給姜云，上面只有簡單的名字和一行加密的通訊符文。

“好！多謝楊司長！”姜云珍重地接過名片，鄭重收好。

楊歸真點點頭，轉(zhuǎn)身再次走向她的車。

看著她窈窕的背影，那股熟悉的、想要維護(hù)良好關(guān)系的“天庭生存本能”突然在姜云腦中翻騰了一下。

看著楊歸真那雙被光滑黑絲包裹、纖細(xì)卻仿佛蘊含風(fēng)暴之力的長腿即將踏上踏腳墊，他鬼使神差地脫口而出：

“果然啊！難怪周司長常說，‘腿有孟婆’！今日一見，真是名不虛傳！”

然而，效果立竿見影！

楊歸真那只懸在踏腳墊上方的纖足，猛地釘在了半空中！

她整個人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

下一秒，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zhuǎn)過身來，臉上那抹職業(yè)化的笑容此刻已變得……無比危險！

那是一種混合著驚詫、惱羞、促狹，最終化為要殺人般冰冷笑意的復(fù)雜表情。

她甚至沒有立刻發(fā)怒，而是以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優(yōu)雅姿態(tài)，對著姜云，慢慢地、刻意地…提了提她那身剪裁利落的短裙下擺。

黑絲的光澤在夕陽下微微閃動，曲線完美得驚心動魄。

她的笑容如同淬了毒的蜜糖：“姜、大、仙、人……”

聲音拖得長長的，每一個字都帶著鉤子。

“周老鬼那個混賬……有沒有告訴過你……”楊歸真輕輕偏頭，眼眸瞇成了危險的細(xì)縫，視線卻像穿過了姜云，死死鎖在他身后遠(yuǎn)處那個一直伸長脖子、鬼鬼祟祟留意著這邊的周正，“這‘腿’，指的是老娘我這雙如假包換的腿呢？而不是你那傻乎乎的腦瓜子里琢磨的什么‘腿法’？嗯？”

最后一個“嗯”字尾音上揚，帶著雷霆降臨前的高壓。

姜云瞬間僵化，他張著嘴，大腦一片空白，完全理解了那句俗語的歧義和楊歸真那恐怖的潛臺詞——周老鬼，你居然拿老娘這雙腿開玩笑？！

就在姜云石化當(dāng)場，連呼吸都忘了的瞬間——

“不好！！！”

遠(yuǎn)處傳來一聲驚駭欲絕的暴喝，聲音赫然來自臉色慘白、瞳孔驟縮的周正！

幾乎在姜云失神、楊歸真提裙露出“兇器”的同一毫秒，周正已經(jīng)像受驚的兔子一樣猛地掏出了他那枚瘋狂流轉(zhuǎn)著刺眼雷弧的暗青色玉印！

“老鬼！哪里走！！”

楊歸真那壓抑著無盡暴怒的嬌喝聲如同九幽寒冰，瞬間貫穿了整個車場！

她的身影在原地驟然“模糊”，不是簡單的移動，而是空間瞬間被拉長的視覺錯覺，帶起一道肉眼幾乎無法捕捉的黑色殘影！

晚了半步！

周正的身影在楊歸真那帶著毀滅性氣息的手指幾乎觸碰到他后衣領(lǐng)的千鈞一發(fā)之際，“滋啦——轟隆！”一聲驚天動地的雷鳴電閃，原地爆開一團刺目的、帶著強烈空間撕扯感的電光！

他的身體被雷霆包裹，化作一道迅疾無比的青色電梭，沖天而起！

“楊！妹！妹！息怒！誤會！天大的誤會！！是姜云聽岔了！！”周正凄厲的狡辯聲在高空隨著電光遠(yuǎn)去，迅速變小。

“周！老！鬼！給我站住！！”楊歸真飽含殺氣的怒吼瞬間拔高，撕裂云霄。

她那道黑色的身影毫不停滯，仿佛無視了物理規(guī)則的慣性，直接以更恐怖的速度追了上去！空中只留下尖銳的破空聲，以及一聲震得停車場車輛警報器嗡嗡作響的怒斥，“我！非！打！斷！你！那！三！條！腿！不！可！！！”

聲音和兩道一青一黑、糾纏追逐如流星般的光影迅速消失在遠(yuǎn)方的天際。

轟——啪嗒。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瞬間籠罩了停車場。

只剩下遠(yuǎn)處車輛的警報聲還在徒勞地鳴叫。

姜云依舊保持著石化狀態(tài)，一手還下意識地按在裝著名片的口袋上。

他僵硬地抬起頭，看著早已空空如也、只剩下夕陽余暉的天空，眼神渙散。

一陣微風(fēng)吹過，卷起地上幾片零星的枯葉，打著旋兒從他腳邊滾過。

一滴巨大的冷汗，終于從姜云的額角滑落，順著呆滯的臉頰，緩緩淌下。

“……造孽啊……”他喉嚨里艱難地擠出三個字，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在摩擦。

空氣里，除了汽油味和淡淡的灰塵氣息，仿佛還彌漫著周正那枚雷遁符炸開后留下的微弱焦糊味，以及那恐怖滔天卻已遠(yuǎn)去的……“腿怒”的余威。

姜云深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平復(fù)那顆還在咚咚狂跳的心。

他彎腰，默默撿起楊歸真因為瞬間爆發(fā)而無意中掉落在車門旁邊的一冊極其袖珍、由特殊金屬薄片制成的【審計要點速查手冊】。風(fēng)過處，恰好翻開一頁，上面赫然是幾個娟秀卻力透紙背的字跡，是楊歸真特有的風(fēng)格批注：

【核：非以力壓，以智破虛。真?zhèn)沃g，當(dāng)有洪流。】

他看著這幾個字，又望向天空消失光影的方向，再低頭看看手中手冊上那凌厲的字跡，眼神慢慢恢復(fù)了焦距，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明與……敬畏，在心底悄然滋生。

“周司長啊……”姜云低聲嘆了口氣，小心翼翼地合上金屬手冊，又瞥了一眼剛才周正所站之地——那里，一個不起眼的腳印邊緣，似乎還殘留著一絲被慌忙捏碎的玉印碎末，以及一道被雷弧瞬間灼焦的青石痕跡。他搖搖頭，嘴角浮起一絲無奈又微妙的笑意，“你這‘八卦’傳的……代價可真有點大。”

他拍了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塵，將金屬手冊鄭重收好，抬頭望了一眼楊歸真和周正消失的西方天際，最后一絲余暉即將沉入地平線。

夜色，快降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