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幽冥鬼氣中，一直作壁上觀的秦廣王笑瞇瞇地搓著手，再次發(fā)聲：“這巡安重任，首在一個‘信’字！既要得各方信任，又要熟悉三界陰陽運轉(zhuǎn)之道。臣舉薦一人，地藏座下轉(zhuǎn)輪王！執(zhí)掌輪回之道，洞察生死平衡，正合安地之道！且駐九幽，遠離三界紛擾，公正無私！”

“轉(zhuǎn)輪王佛性通明自是毋庸置疑！”仙班中立刻有人出聲反駁，隱約是仙工部一系，“然巡天職責重大，九幽幽冥氣過重，恐對凡間天庭諸務(wù)干涉過深、過細，反失之偏頗！”

各方舉薦驟起！靈山推出德高望重的羅漢、菩薩；天庭舊勛門閥力推自家清貴子弟；幽冥想趁勢擴大影響力……每一個名字報出，立刻有其他人從“性子過剛”、“格局過小”、“經(jīng)驗偏科”、“易受親族影響”、“不合規(guī)制”等角度予以反駁、質(zhì)疑。

整個殿堂如同一個精密的辯論場，各方引經(jīng)據(jù)典、言辭優(yōu)雅，互相批駁拆解如羚羊掛角，不帶半分煙火氣，可每個字背后都是寸土不讓的權(quán)力疆域爭奪！無形的硝煙在溫文爾雅的對答間彌漫。

吵吵嚷嚷間，竟無人能達成共識！

誰都想塞自己的人，誰都在拼命攻擊別人的人選！

那“尚方寶劍”太香了，誰都想要，又都怕落到對手（甚至只是潛在的對手）手中！

就在這各執(zhí)一詞、僵持不下，甚至漸漸有陷入無意義循環(huán)辯論之時。

那一直端坐蓮臺、仿佛入定了的如來佛祖虛影，終于動了。

他沒有睜眼，也沒有看任何人。

只是那蘊藏無限智慧、承載無邊寂靜的法相，微微泛起一絲難以言喻的、仿佛容納了三界一切煩惱與解脫、卻又超然物外的慈悲之光。

一個溫和醇厚、仿佛響徹在每一位仙佛識海深處，卻又只針對那個被所有人忽視角落的聲音，如同梵鐘震響了時空的漣漪：

“萬法通明，空寂流轉(zhuǎn)。三界紛繁，權(quán)責糾纏……諸位所言皆有道理?！?/p>

“然‘巡安使’所行者，乃‘化繁為簡’、‘撥亂返正’之道。其心，需清明純粹，如澄江映月，不為過往迷霧所染，不為未來利祿所縛?！?/p>

“其行，需秉持中正，如天道垂輪，碾碎障礙又不損生機，貫通阻隔又不失其位?！?/p>

“如此大擔當……”

如來的聲音微微一頓。

整個凌霄寶殿瞬間落針可聞！所有爭論聲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連高臺上的玉帝，混沌帝袍下的手指似乎也微微一動。

下一瞬，佛祖的聲音帶著一絲洞察世情的了然與…奇異的舉重若輕：

“……若拘泥于資歷、出身、法脈所承之窠臼，反倒舍本逐末，遺患難消。不如返璞歸真，得一靈明本性之人。”

他那虛影的目光似乎并沒有明確的聚焦點，卻“恰好”落向了高臺之下，那菩提祖師座旁始終如同透明人般侍立的少年身影！

“貧僧觀菩提座下姜居士……”

“于紅塵世，入方寸山；于方寸山，入凌霄殿。世事浮云過眼，未曾沾染半分因果糾纏。”

“其心性，如赤子初啼，無垢無凈，正合‘通明純粹’之要?！?/p>

“其經(jīng)歷，既洞悉人間煙火，又蒙菩提大道熏陶，正符‘中正平允’之意?！?/p>

“何不就以……”

如來的聲音如同投入深海的巨石，激起的不是水花，而是將整個宇宙都顛倒傾覆的無形狂瀾！

“……姜居士，領(lǐng)此‘巡天安地使’之職？”

“貧僧觀之，正是機緣恰至，妙合天道?！?/p>

話音落！

萬籟俱寂！時間仿佛被徹底凍結(jié)！

先前所有或銳利、或深沉、或算計的目光，如同被一只無形巨手強行扭轉(zhuǎn)了方向，如同億萬道蘊含著星塵風暴、九天雷霆、九幽玄冰的探照燈，在萬分之一剎那間，轟然聚焦在了一個點！

聚焦在了那個剛剛還被各種高層傾軋、派系博弈風暴邊緣幾乎遺忘、僅僅只是“菩提侍從弟子”的少年身上！

聚焦在了——姜云！

姜云在那話音入耳的瞬間，只覺得天地宇宙間所有的一切聲、光、氣息，全部被抽離了

一股龐大到無法想象、足以讓九天星辰隕落、讓九幽萬魂噤聲的集體意志，如同崩塌的不周神山，轟然砸落在他的靈魂之上！

他能感到那些目光中蘊含的重量：

玉帝冕旒后那宏大漠然的審視；

觀音菩薩悲憫深處那一絲近乎洞穿一切的探究；

太白金星渾濁老眼中驟然爆發(fā)的精光；

秦廣王那饒有深意、似乎“終于等到你”的油膩笑容；

楊戩那孤峰般身影微微側(cè)轉(zhuǎn)、帶著殘留的凜冽與難以置信的驚疑；

仙工部、河瀆署驟然變得怨毒如蛇蝎的灼熱；

敖丙如同被天雷劈中般的呆滯；

無數(shù)散仙小神仿佛第一次真正看見他存在的恍惚……

無數(shù)情緒、意念、力量、算計、乃至仇恨與貪婪，如同億萬根冰冷的鋼針，瞬間穿透了祖師之前布下的庇護氣機，狠狠扎進他每一寸靈魂！

轟——！

姜云只覺得腦仁里仿佛炸開了一顆超新星！

耳朵嗡鳴一片，眼前金星亂冒，五臟六腑都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緊！冷汗瞬間浸透了內(nèi)衫！

他幾乎是憑借一種本能，才勉強壓制住喉頭涌上的腥甜和雙腿的顫抖！

身體僵直如鐵，連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他死死低著頭，盯著自己鞋尖前方那冰冷光滑的靈霄玉磚，不敢抬眼！那股無形壓力幾乎要將他碾碎成齏粉！

一片凍結(jié)了時空的靜默中。

姜云身前的菩提祖師，那一直安坐如古井沉淵的身影，第一次發(fā)出了聲響。

并非叱咤雷霆，只是一聲輕輕的、若有若無、仿佛穿過了億萬載歲月、看盡了萬古變遷的——嘆息。

這聲嘆息，如同一點清泉滴落凝滯的墨潭，瞬間攪動了整個死水般的局面！

所有目光再度聚焦回祖師身上。

高臺之上，玉帝混沌帝袍無風自動，緩緩流珠之下，那如同宇宙本源般漠然宏大的聲音終于再次響起：

“哦？姜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