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律司專屬訓練場內(nèi),銳利的破空聲連綿不絕。
姜云的身影快如鬼魅!
腳下點星步精妙踩踏,在狹小空間內(nèi)挪移閃轉如踏星辰軌跡。
手中握著的雖然只是一柄訓練用的精鋼長槍,但那凝于槍尖的專注意念卻沉重如山。
槍隨心動!
嗤——!
槍影詭異斜撩,軌跡刁鉆難測!正是撩月式!槍鋒撕裂空氣,帶著刺耳尖嘯直刺前方特制的合金標靶!
轟?。?/p>
勢大力沉的斷岳式緊隨而至!長槍凝聚全身力道,化作一道沉重烏光,自上而下雷霆萬鈞般猛劈下來!
砰!嘩啦!
堅硬的合金標靶發(fā)出一聲痛苦的呻吟,正面竟被劈出一道深達寸許的恐怖凹痕,火星伴隨著細碎金屬屑飛濺!
強大的反震之力順著槍桿逆沖而上,姜云悶哼一聲,雙臂筋肉如虬龍鼓起,腳下連踏點星步才堪堪穩(wěn)住身形。
胸口微微起伏,汗水已浸濕訓練服后背。神槍三式的發(fā)力技巧遠超想象,每一次施展都是對筋骨、元神的嚴峻考驗。
喘息稍定,姜云正欲再次提槍,訓練場的合金門無聲滑開。
宋無忌探進半個身子,臉上少了幾分往日的跳脫,多了些鄭重:“老姜,外面有人找。是……陸楚然父親的秘書。”
姜云目光微動。
陸楚然的父親?
他拭去額角汗水,點點頭。
玄律司大門外,一輛車身锃亮但款式低調(diào)沉穩(wěn)的黑色轎車旁,站著一位身著合體藏青色西裝、面容精干沉穩(wěn)的中年男子。
見姜云出來,立刻迎上前,微微躬身,姿態(tài)恭敬卻不卑微:“姜顧問,您好。我是陸書記的秘書,小王。上次多有得罪,請見諒!書記想親自當面向您表達謝意,特地在城郊尋了個清凈地方。請您跟我來。”
他拉開車門,側身示意。
車子并未駛向省府大院,也未去任何高檔會所,反而一路平穩(wěn)地駛入蓉城邊緣一處略顯破舊的城中村。
繞過幾棟外墻斑駁的舊樓,最終停在一扇毫不起眼的青灰色木門前。
“姜顧問,請。” 王秘書下車,上前敲了敲門。門扉無聲開啟。
跨入門檻,竟是別有洞天!
與外界的破敗陳舊截然相反,門內(nèi)是一座極其精致、典型的蘇州園林式小院。
假山玲瓏剔透,曲徑通幽,回廊曲折迂回連接著幾間白墻灰瓦的雅致房舍。院內(nèi)遍植翠竹、芭蕉、文竹,角落處一棵老藤枝干遒勁。
一泓清冽的小溪引入院中,化作蜿蜒流轉的“曲水”,最終匯入院子后方一個約半畝大小、清可見底的錦鯉池中。
池邊一座飛檐翹角的四角涼亭靜靜矗立,微風拂過懸掛的竹簾,發(fā)出細碎聲響。
此處深藏城中腹地,卻隔絕塵囂,只聞潺潺水聲與鳥雀鳴叫。
一個身著普通深灰色夾克、身形挺拔、面容儒雅卻隱含威嚴、約莫五十歲上下的男子,正背對著門口,站在錦鯉池邊,隨意地向水中投撒魚食。
他聽到腳步聲,緩緩轉過身來,正是本省一把手——陸正廷。
“姜顧問,幸會?!?陸正廷主動伸出手,笑容溫煦而誠懇,帶著一種久居高位卻刻意收斂的親和力,“上次小女之事,一直心感念之,苦于冗務纏身,未能及時當面致謝,實在是怠慢了。”
姜云與之握手,感受到對方手掌的溫熱和力度,平靜回應:“陸書記客氣了,職責所在,無須掛懷?!?/p>
陸正廷請姜云在涼亭內(nèi)坐下,王秘書悄然退出涼亭范圍,在遠處垂手侍立。
“冒昧將姜顧問請到這里,也是考慮不周之處?!标憰浻H自為姜云斟了一杯清茶,姿態(tài)放得很低,“貿(mào)然登門玄律司,或者邀請去市府大院,恐怕引來不必要的關注和猜測。我這位置,一動一靜都得顧忌幾分?!?/p>
他無奈地笑了笑,坦誠務實,“選擇這方小院,一來僻靜,二來也算是我的一點私心。這里是我一位發(fā)小的產(chǎn)業(yè),金山銀山,不及故鄉(xiāng)青山吶!因此我們便將這點‘故鄉(xiāng)’風貌搬來了蓉城。楚然小時候,常喜歡來這里看魚,一坐就是半天?!?/p>
他的目光投向池中悠游自在的錦鯉,語氣中流露出真切的感懷。
姜云端起茶杯淺啜,目光掃過精妙的園林布局,明白這“故鄉(xiāng)”說的便是陸楚然父女故鄉(xiāng)江南的風貌。
陸正廷放下茶杯,輕輕嘆了口氣,那眉宇間屬于封疆大吏的威嚴淡去了,只剩下一個父親的無奈與關切:“我這個女兒啊……性子跟她母親一模一樣?!?/p>
提到亡妻,他眼底掠過一絲深沉的痛楚,“認準了一件事,旁人無論如何都勸不動。十頭牛都拉不回來的倔。小時候為了學小提琴,手指頭磨破了都不肯停;后來偏選生物學這種……唉!”
他搖搖頭,語氣復雜,“好好的一個姑娘家,本該無憂無慮,怎么就那么愛鉆牛角尖,一條道走到黑。她母親……也是為了一項科研任務,耗盡了心力……”
話語未盡,但那份對亡妻的懷念與對女兒步其后塵的擔憂,不言而喻。
陸正廷看向姜云,眼神真摯:“這次更是!好好的研究生不念,大好前途……突然就鐵了心要考玄律司。姜顧問,你們系統(tǒng)的情況我也略知一二,其中的艱辛甚至風險…作為父親,我實在難以安心。我知道她非常尊敬你,也感念你的救命之恩。所以,厚顏相求,希望姜顧問能幫著勸勸小女,以學業(yè)為重,以自身安穩(wěn)為重。那些……太過邊緣的事務,不適合一個女孩子,也不該是她去承擔的。”
言辭懇切,完全是一個憂心忡忡父親最樸素的請求。
涼亭里一時只有微風穿竹的沙沙聲和鯉魚躍水的輕響。
姜云沒有立刻回答。
他端起茶杯,目光落在清澈池水中那一尾尾顏色斑斕、悠然自在的錦鯉上。
陸楚然推眼鏡的專注側影、談及考玄律司時眼中閃爍的光芒、在云嶺面對巨妖時那份臨危不亂的冷靜……一幕幕浮現(xiàn)腦海。
他再次想起了方寸山、想起了真君殿中楊戩那如天憲般的警告——“紅塵眾生,生于規(guī)則,困于庸常。其于困頓中磨礪心志,于桎梏中尋求破壁,于絕境中覺醒自救之道,此乃天演至理,生靈超脫之本!”
陸楚然的選擇,不正是如此?
她并非因獵奇或沖動,而是歷經(jīng)認知的崩塌后,于對世界規(guī)則的重新認識中,尋求自我的“破壁”之路。
她選擇了直面世界的另一面,而非在安全的象牙塔中重復“既定”的人生軌跡。
這本身,便是踐行于庸常困頓中尋求突破的“道”!
放下茶杯,姜云目光清澈平和地迎上陸書記帶著期盼與焦慮的眼神,微微欠身,言辭恭敬但立場清晰:
“陸書記愛女之心,令人感佩。楚然…姑娘,聰慧堅定,非尋常人可及。她的選擇,源自內(nèi)心的探尋和對世界真相的追求?!?/p>
他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絲超脫與沉靜:“晚輩拙見,‘道’在萬物,并非皆循坦途。若其心意堅決,步履堅定,這艱難之路,或正是其磨礪心性、印證本心的‘天階’。守護之念,并非必須避其鋒芒,亦可勇于直面。此乃其在塵世劫數(shù)中的抉擇,亦是成就?!?/p>
姜云沒有引用楊戩原話,但其核心要義——“于困頓中覺醒自強之道”、“尋求突破的煉凡之路”——已蘊含其中。
”陸書記,楚然她不甘心僅僅被寫進你的傳奇里面,她想書寫屬于她自己的傳奇??!”
陸正廷臉上的神情明顯一怔。他仔細端詳著眼前這個過分年輕的顧問——神色平靜,眼神沉靜如水,話語沒有激昂的陳詞濫調(diào),卻透出一種看透世情、近乎洞悉法則的澄澈與篤定。這種氣度,絕非裝腔作勢,更像是一種…源自更高層次認知的平靜表達?
一個顧問,怎么會說出這般近乎哲思、卻又切中“礪己”之道的話語?
他眼中有驚詫,有深思,更多的是一個父親面對出乎意料的回答時的復雜。
他沉默了片刻,長長地嘆息一聲,那嘆息中有無奈,有掙扎,但最終緩緩化為一聲苦笑:
“姜顧問……你這一席話,倒是讓我這個老家伙……打開了一個新的思路啊?!?/p>
他端起茶杯,飲了一大口,“是我…身為父親,顧慮過甚了?關心則亂?呵……”
他放下茶杯,沒有正面說接受與否,只是站起身來,背著手再次走到池邊,望著水中錦鯉。
背影顯得有些蕭索,卻不再有方才的焦慮:“也許……也許你說得對。兒孫自有兒孫路。堵不如疏,疏不如導?是我這老家伙陷得太深了。她的路,終究要她自己走。只是這玄律司…”他搖搖頭,最終沒有說完。
片刻后,陸書記重新轉過身,臉上恢復了沉穩(wěn)與平和,帶著一絲感激:“無論如何,今日勞煩姜顧問走一趟,也多謝姜顧問的金玉良言。我會認真想想。小王——” 他揚聲道。
遠處的王秘書聞聲立刻快步過來。
“替我……好生送姜顧問回去。”陸書記拍了拍王秘書的肩膀,對姜云點頭致意。
“是,書記。”王秘書恭敬應道,對姜云做了個“請”的手勢。
姜云也起身,對陸書記微微一禮,便在王秘書的陪同下,離開了這座隱藏在市井喧囂深處的、宛若江南舊夢的精致小院。
涼亭邊,陸正廷依舊獨立池畔,望著水波中自己略帶疲態(tài)的倒影,久久未動。
池中錦鯉無知無覺,依舊爭搶著主人無意識灑下的魚食。
園中的翠竹在秋風中搖曳,發(fā)出細碎的沙沙聲,像是在低語,又像是在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