罕所指的小路,與其說是路,不如說是藤蔓糾纏、枝椏橫生的死亡通道。
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將每一寸空間填滿,只有手電筒的光柱劃破濃黑,在濕漉漉的樹皮和奇形怪狀的巨大蕨類葉片上投下慘白的光斑。
空氣中那揮之不去的腥腐氣息非但沒有遠離,反而在愈發(fā)幽閉的環(huán)境中變得愈發(fā)濃郁、具體,仿佛化作了無數(shù)冰冷的觸手,鉆進每個人的鼻腔、滲入皮膚。
隊伍在巖罕的帶領下,艱難地跋涉著。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腐殖層上,發(fā)出令人不安的“噗嗤”聲。
四周的黑暗濃得化不開,只有手電光柱在晃動中勉強撕開一小片視野。
“沙……”
一聲極其輕微、如同枯葉摩擦的聲響,從右側濃密的樹冠陰影中傳來。
走在隊伍中間的陸楚然腳步一頓,低頭看向膝上的便攜監(jiān)測儀。
屏幕上一個微弱的、代表生物電場的淡紅色光點一閃而逝,隨即隱沒在背景雜波中。
“有東西。”陸楚然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絲警覺,“右前方,三十米,生物電場一閃而過……消失了。”
“可能是夜行動物。”巖罕頭也不回,柴刀劈開一根擋路的藤蔓,聲音沙啞,“這林子晚上不安生,別自己嚇自己。”
宋無忌警惕地掃了一眼右側的黑暗,胖臉上肌肉繃緊:“胖爺我怎么覺得……那玩意兒不像動物?感覺……涼颼颼的。”
慕容塵沒有說話,但他那雙在黑暗中依舊銳利的桃花眼,也微微瞇起,不動聲色地掃過陸楚然指示的方向。
他修長的手指在袖中無意識地捻動了一下。
姜云的神念如同無形的絲網(wǎng),早已悄然鋪開。
他清晰地“捕捉”到了那個一閃而逝的存在——一個冰冷、死寂、幾乎沒有任何生命熱度的能量源,如同黑暗中的一塊寒冰。它移動得極其詭異,如同融入陰影的鬼魅,瞬間出現(xiàn)又瞬間消失。
隊伍繼續(xù)前行,氣氛卻悄然繃緊。
幾分鐘后。
“窸窸……窣窣……”
這次聲音來自左后方,距離更近了一些。
像是有什么東西在落葉層上極其緩慢地拖行。
陸楚然的監(jiān)測儀屏幕再次亮起紅光!
這一次,不是一個光點,而是兩個
一左一右,出現(xiàn)在隊伍后方約二十米處!
“又來了!兩個!在身后!”陸楚然的聲音帶著明顯的緊張。
巖罕猛地停下腳步,轉身,銳利的鷹眼掃向后方濃稠的黑暗,柴刀橫在胸前。
宋無忌立刻轉身,雙拳緊握,赤金色的微光在拳鋒隱現(xiàn)。
慕容塵也悄然轉身,目光如電。
姜云的神念全力探查。這一次,他“看”得更清楚了——那是兩個……人形的輪廓!但它們的動作僵硬、遲緩,如同提線木偶,身上散發(fā)著濃烈的死氣和一種令人作嘔的、類似福爾馬林混合著泥土的腐朽氣息!
它們沒有靠近,只是在不遠處的樹影間若隱若現(xiàn),空洞的眼眶仿佛在無聲地注視著他們。
“不是活物……”姜云的聲音低沉而凝重,“是……某種被操控的‘東西’。”
“尸傀?!”巖罕臉色劇變,聲音帶著一絲顫抖,“蠱彝……是蠱彝的‘守林奴’!它們真的還在!它們在跟著我們!”
仿佛是為了印證巖罕的話,那“窸窸窣窣”的聲音陡然密集起來!
“沙沙……”
“咔嚓……”
“嘎吱……”
四面八方!
如同無數(shù)只腳在落葉層上拖行、踩踏!
聲音層層疊疊,從遠及近,如同漲潮的海浪,迅速將整個隊伍包圍!
陸楚然的監(jiān)測儀屏幕瞬間被一片刺目的深紅色覆蓋!
警報指示燈瘋狂閃爍!
屏幕上代表生物電場的紅色光點如同炸開的煙花,密密麻麻,數(shù)不勝數(shù)!
它們從周圍的密林中浮現(xiàn),如同從地獄裂縫中爬出的亡靈大軍,無聲無息地將他們圍困在中央!
“數(shù)量……太多了!無法計數(shù)!”陸楚然的聲音帶著一絲絕望,“我們被包圍了!”
宋無忌看著周圍黑暗中亮起的一雙雙渾濁空洞的暗黃色“眼睛”,胖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駭然之色:“我滴個乖乖……這他娘的……是捅了死人窩了?!”
慕容塵眼神冰冷到了極致,周身氣息凝練,雙手已在袖中悄然結印,隨時準備爆發(fā)。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這些“東西”身上散發(fā)出的死寂能量,與雨林中彌漫的詭異氣息同源,它們正在形成一個無形的包圍圈,將他們朝著某個方向驅趕!
“它們在驅趕我們!”姜云沉聲道,神念感知到包圍圈并非密不透風,而是在他們前進的方向上留下了一個狹窄的“通道”。
袖中的息壤傳來更加清晰、更加急切的指向性脈動,正是那個通道延伸的方向!“跟著它們!去它們想讓我們?nèi)サ牡胤剑 ?/p>
巖罕臉色慘白,握著柴刀的手微微顫抖。
作為向導,他深知這意味著什么——他們正在被一群死物驅趕著,走向傳說中蠱彝部落最核心、最恐怖的禁地!
但他別無選擇,后退的路已經(jīng)被徹底堵死!
“走……走這邊!”巖罕一咬牙,指著前方那個唯一的“通道”,聲音嘶啞,“它們……在給我們‘指路’!”
隊伍在無數(shù)雙空洞眼睛的“注視”下,被迫沿著那條無形的通道前進。
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四周的“沙沙”聲如同跗骨之蛆,始終保持著恒定的距離,如同無聲的嘲笑和催促。
那種被無數(shù)冰冷目光鎖定的感覺,幾乎要將人的理智壓垮。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巖罕再次猛地停下,手電光柱定定地打在某個方向,身體僵硬得如同石化了一般。
“怎么了?”宋無忌喘著粗氣問,警惕地環(huán)顧四周,那些“守林奴”似乎也停下了腳步,靜靜地站在黑暗的邊緣。
“神使……”巖罕的聲音干澀沙啞,帶著難以言喻的敬畏與恐懼,“我們……我們到了。”
姜云幾步上前,越過巖罕,手電光柱隨之延伸,穿透前方最后一片糾纏的藤蔓簾幕。
眼前豁然……或者說悚然開闊!
一片面積相當于數(shù)個足球場大小的巨大林間空地,突兀地出現(xiàn)在密林的環(huán)抱之中。
空地中央并非平整土地,而是一個巨大到令人窒息的、由層層疊疊的森白枯骨壘砌而成的古老祭壇!
祭壇呈渾圓金字塔狀,底部直徑遠超百米,白骨在無盡歲月的侵蝕和濕氣腐蝕下,大多已碎裂風化,呈現(xiàn)出斑駁的灰黃色,無數(shù)腐朽的藤蔓荊棘如同惡毒的詛咒之蛇,從骨堆的縫隙中瘋狂鉆出、攀爬、纏繞,為這累累白骨披上了一層扭曲的綠意“紗衣”。
祭壇頂端則相對“干凈”,顯露出一個相對平整的圓臺,中央矗立著一尊高度超過十米的巨大石像,石像同樣被厚厚的苔蘚藤蔓覆蓋,形態(tài)模糊難辨,只隱約能看出類似某種帶翅的節(jié)肢動物輪廓,肅立的身姿卻散發(fā)出一種亙古不變的威嚴和一種令人戰(zhàn)栗的、不屬于這個世界的氣息。
祭壇四周的地面,并非泥土,而是覆蓋著一層厚厚的、不知沉積了多少年的灰白色物質——那是無數(shù)細小骨骼粉末和塵埃混合物!
月光不知何時從密林的縫隙艱難地透下,慘白而微弱地灑落在這片白骨廢墟之上,映照出密密麻麻、形態(tài)各異的身影!
是干尸!無法計數(shù)的干尸!
這些干尸與祭壇的白骨不同,它們雖然皮肉萎縮干癟,緊緊包裹著骨骼,呈現(xiàn)出青黑色的皮革質感,眼眶空洞漆黑,卻大多保持著相對完整的形態(tài),如同凝固在時間長河中的剎那。
它們穿著破碎襤褸、難以辨認時代樣式的衣物殘片,有裹著粗糙麻布的,有身著鑲嵌著獸牙骨片的皮甲的,甚至還有幾個穿著清朝樣式官袍的……它們或站立,或跪伏,或倚靠在祭壇側壁和周圍的巨樹上,如同最忠誠的衛(wèi)兵和信徒,圍繞著中央的巨大祭壇石像,形成一個無聲而龐大的陣列!
空氣中那濃郁的腥腐氣息,正是源自這片枯骨海洋!
更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是,巖罕所言的那種如同風掠過空洞腔隙的、虛無縹緲、斷斷續(xù)續(xù)的“歌聲”,此刻清晰地、如同背景音般,在空曠的尸骨荒原上回蕩,千千萬萬道,匯聚成一股令人靈魂發(fā)麻的低沉“嗡鳴”,直抵意識深處!
這不是天然的空腔共鳴風響!這是無數(shù)干尸在共鳴低“歌”!它們在呼喚什么?在等待著什么?
“我……我的天……”宋無忌的胖臉瞬間煞白,豆大的冷汗從額頭滾落,即便在剛才面對山魈時他都沒有如此失態(tài)。眼前這一幕,完全超出了他對世界的認知。
陸楚然手中的監(jiān)測儀發(fā)出一陣紊亂的雜音,屏幕上的畫面瘋狂跳動,最終定格在超負荷警示上!
她看著那占據(jù)了大半個屏幕的、代表無數(shù)超強死寂能量源的深紅色海洋,呼吸急促,幾乎握不住儀器。
慕容塵的眼神前所未有地凝重起來。他不再關注那些干尸,銳利的目光穿透氤氳的腐氣,死死鎖定在祭壇頂端那尊模糊的石像之上。
石像散發(fā)出的空間波動,與他自身異能的某種頻率隱隱產(chǎn)生對抗,一種強大的無形排斥力場覆蓋了整個祭壇區(qū)域!
他甚至能感覺到自己操控重力的能力,在這個區(qū)域內(nèi)被顯著壓制了!
“嘎……嘎吱……”
在他們身后原本的來路上,更多的摩擦聲密集起來!
如同退去的黑色潮水再次涌回堤岸!那些一直尾隨驅趕他們的“東西”終于顯露出了猙獰的一面!
樹叢搖動,枝葉嘩嘩作響,一雙雙渾濁空洞的暗黃色眼睛在黑暗中驟然亮起,密密麻麻!
它們的數(shù)量,比祭壇周圍跪伏的干尸更為龐大!
它們不再隱藏,如同從地獄深淵爬出的尸群,徹底堵死了退路,將他們所有人,死死圍困在了這片枯骨歌墟的中心!
那些漂浮、回蕩的“歌聲”,陡然變得尖銳、急促起來!
如同某種邪惡的獻祭儀式拉開了最終的帷幕!
千尸齊喑,萬骨同唱!
歌墟——即為祭場!
姜云緩緩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帶著濃郁的死意涌入肺腑。
他眼神沉靜如淵海,琉璃藍道袍下的墨玉環(huán)傳來溫潤而穩(wěn)定的力量。
袖中的息壤,正對著祭壇中央那尊石像發(fā)出前所未有的、近乎急切的共鳴!
核心就在那里!
“準備迎戰(zhàn)。”姜云的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生死時刻,真正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