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招娣說這話時,仰頭注視著姚蘭枝,眉眼里滿是清明。
雖然她年紀小,但腦子很好用,姚蘭枝的話,已經足夠讓她確定了。
那個想殺了她爹的人,就是姚蘭枝的下屬。
那日她只看到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后,但并不知道黃雀是誰的人,當時她也沒打算刨根問題。
因為對于她來說,誰想殺了她那個不要臉的爹,對她來講都沒有意義。
她只需要知道,他們目的一致,那就夠了。
賀招娣早就想讓她爹死了,可她太小了,只有六歲的女孩兒,哪怕有一個聰明的腦子,但在絕對的武力值面前,并沒有什么用。
所以,在看到那天賀大被威脅之后,她只有一個想法。
她的機會來了。
之所以攔下對方,換成自己下毒,一個是因為,賀大對她沒什么提防,她很容易得手。
另一個原因,就是因為娘親。
娘親教過她,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既然她早就準備殺了親爹,那就不必再讓旁人多擔一份因果。
所有的報應她一力承擔,只求日后能給娘留些保障。
事實證明,她做得很對。
今天在兵馬司,知道整個案情的真相,她就明白了。
惡人想要害人,雇傭了她爹去作惡,誰知到頭來卻偷雞不成蝕把米。
姚蘭枝是被害后反擊,她是個好人。
所以她跟姚蘭枝求助,希望對方能救她娘一命。
姚蘭枝給了她出乎意料的希望,竟然能請來太醫!
不管娘親能不能活下來,姚蘭枝這般真誠,她都會拼盡全力報答對方。
所以:“夫人,您不必思慮太過,我承您的恩情。”
這樣小的姑娘,在褪去了偽裝之后,做事思慮竟如此周全。
姚蘭枝在心驚的同時,又覺得心疼。
賀招娣太過于早熟聰慧了,但這也代表,她并無人庇護。
一個不知多艱難活下來,還要照顧母親的人,她能依靠誰?
姚蘭枝嘆了口氣,她并非鐵石心腸,才想說什么,卻見羅太醫出來了。
“夫人。”
羅太醫拱手,姚蘭枝壓下心底的話,客氣地問:“羅院首,診治得如何?若是有需要采買的藥材,您只管說。”
賀招娣也小心翼翼地看向他:“我娘,怎么樣了?”
她害怕從羅太醫嘴里聽到不好的話,如果連太醫都束手無策,那她娘……
冬日的天,賀招娣卻出了一手的冷汗。
幸好,羅太醫的話,讓她一顆心都定了下來。
“這位夫人病體沉疴,幸好還有生機在地。我已用護心丸穩住了她的心脈,后續再輔佐以藥材,好生將養一年半載,雖不能像尋常人那樣高壽,但也不至于早亡。”
姚蘭枝當時就道:“藥材的事情無須擔心,您只管開方子,我著人去采買。”
賀招娣好像都聽懂了,又有些不可置信:“您是說,我娘的命保住了,是不是?”
羅太醫含笑溫聲:“是,保住了,后續好好養著便是。”
這話一出,賀招娣驟然紅了眼。
在公堂上面對官員都沒掉的眼淚,卻因為她的娘親,撲簌簌地往下掉。
她深吸一口氣,猛地朝著姚蘭枝跪了下來。
“奴婢謝夫人大恩,從此鞍前馬后,刀山火海,都任憑您差遣,我萬死不辭!”
娘親得救了,她也要應允承諾,此后她便給姚蘭枝為奴為婢!
賀招娣眼淚如斷線珍珠,瘦弱的身體被風吹得隨時能倒下,她的脊背也彎了下去。
為了娘親,她可以挺直胸膛,也可以折下腰來。
倒是姚蘭枝,看她這模樣,連忙扶起了她。
“這是說的什么話,快起來!”
賀招娣卻搖了搖頭:“沒有夫人的大恩大德,我跟娘親怕是都活不成了,您與我是天大的恩情,我不能不報。”
哪怕她沒讀過什么書,也跟著娘親知道了什么是仁義禮智信。
娘親被救回了一條命,從此后,哪怕世事再艱難,她們母女相互扶持著,也會一日更比一日好。
人要知恩圖報。
“夫人,我是真心的,我什么都可以做的。”
姚蘭枝看著她的模樣。
瘦小的女孩兒,風吹就倒,生出這樣的家庭里,父親狠毒,母親軟弱。
她卻能懸崖青松似的,撐起了飄搖欲墜的前路。
她嘆了口氣,將人給強行扶了起來,替賀招娣擦去了額頭的塵土霜雪。
“我只需要你做一件事。”
姚蘭枝的聲音溫軟,一字一頓:“我需要你跟你娘親,都好好活著。”
這世道如此艱難,能活下去已經很不容易了。
那賀大死了,他的妻女反倒是有了活路。
這是賀招娣拼命掙扎出來的路,那就好好活著吧。
賀招娣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落了下來。
姚蘭枝摸了摸她的臉,讓羅太醫開了方子。
藥材自有下人去抓來,姚蘭枝讓賀招娣跟著一起去:“你雖年幼,卻能撐起一個家,這很好。日后若是有什么困難,可以來府上找我。”
她給賀招娣留了銀錢,叮囑了之后,便帶著丫鬟走了。
賀招娣在身后愣怔地看著姚蘭枝上了馬車,后知后覺地想起來,她的披風還在自己身上呢。
那樣的溫暖,是冬日的炭火,救了即將凍死之人的一條性命。
“李窈窈叩謝夫人大恩!”
賀招娣是那個狼心狗肺的爹為她取的名字,希望能給他招來一個傳宗接代的兒子;
窈窈卻是娘親給她偷偷取的小名,她說女子窈窕,我的女兒是最漂亮最珍貴的禮物。
今日起,她不再叫賀招娣,她叫窈窈。
隨了娘親的姓氏,是娘親的李窈窈。
李窈窈一個頭磕在地上,目送馬車遠去。
風雪墜下,破舊庭院里,女童脊背繃直。
穿堂風冷,摧折不了她。
……
姚蘭枝才回到侯府,就見朱蕉站在垂花門等,見了她下車,急匆匆迎了上來。
“夫人。”
她眉眼為難得很,姚蘭枝就了然,問:“可是和蘭苑那邊作妖了?”
算算時間,溫氏估摸著也該醒了吧。
誰知朱蕉卻搖了搖頭,悄聲道:“不是,是寧王派人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