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林程延卻像沒聽見似的,只抬眼看了眼那道冷森森的營門,指腹在刀鞘上輕輕一磕,微微一笑開口說道:“誰該收拾,我自己來。”
他話音未落,已抬腳跨過營門。
此時雖然時候尚早,但黑甲衛的列陣早就已經整齊排開。
刀甲在風里晃著冷光,腰帶上系著刻有編號的銅牌,走近了更是透著一股子從刀山血海里磨出來的森冷。
只是這股冷意里,今兒個卻多了點隱隱的躁意。
林程延一進營,目光掃過面前這一列列人馬,神色中帶著幾分打量的意思。
裴仲則是跟在他后頭沒吭聲,只把披風往后攏了攏,將刀柄露在側腰,看似隨意,但實際上腦海中的弦繃得緊緊的。
幾名立在最前排的黑甲衛里正有三五個年輕的,肩甲嶄新,眉眼鋒利。
一見來人如此年輕,當即有人挑了下眉,低聲湊近同伴。
“嘖,這小子誰啊?一身行頭是好料子……年紀跟咱們差不多大吧?”
“誰知道呢!聽說是托了門路上來的……也不知道是哪個高門大戶出來的……”
“呦呵,也沒個軍令文書,就敢來巡視咱黑甲衛?”
另一個年輕點的壓著嗓子笑,語氣中帶著幾分意味深長:“秦將軍都沒跟著過來——嘿,這意思不明擺著么?就是讓咱們給這公子哥磕打磕打,下馬威走一趟罷了!”
“對,黑甲衛什么時候輪得著外頭的小白臉騎頭上了……真當咱們是關外那幫吃餉跑腿的士兵?”
幾句話你一句我一句,雖是壓著聲,卻清清楚楚落在列陣里。
有幾個年歲稍長的軍士面色未動,眉眼里卻也閃過一絲冷笑。
這小子要真沒點真本事,怕是要在這兒栽個大跟頭。
林程延走得不快,可腳步每踏一步,刀鞘尾便在凍得發硬的地面上敲出“咚咚”聲。
那聲音乍聽輕,卻跟著他每一步的停駐,像是故意釘在人心口上。
等到走到那幾個私語最響的年輕軍士面前,林程延停了下來。
裴仲微一偏頭目光森冷,可還未等他開口,林程延卻忽然輕輕一笑。
“剛才誰說……讓我走個下馬威?”
他嗓音不高,卻字字落得極準,營地里頓時安靜了幾分。
那幾個竊竊私語的年輕軍士先是一愣,隨即彼此交換了下眼色,
“大人……屬下可不敢——”
“在下徐飛,在這黑甲衛中算不上什么能說得上話的。”
“但就是想替弟兄們打聽打聽,大人要是真是哪個高門大戶出來的,那也得有個將令文書啊。”
“咱黑甲衛認的是兵符號令,刀口下混出來的功勞,可不認誰家少爺隨便點個頭就能調人……”
徐飛咧嘴一笑,似乎帶著幾分無奈與語重心長的說道。
看似是勸誡,但卻帶著幾分哄小孩子的意思。
此話一落,后頭幾個人低低笑了幾聲,卻都拱著手裝作恭敬。
一時間,裴仲的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腰間刀柄被他拇指輕輕一撥,發出“咔噠”一聲金屬磕碰聲,仿佛下一刻就要抽刀。
可林程延卻抬手,按住了裴仲的刀鞘。
他緩緩走近徐飛,居高臨下俯視著,指尖扣在自己腰側的刀鞘上,聲音極低,帶著半絲嘲意:“將令文書?”
“……好一個講規矩。”
林程延瞇了瞇眼,抬手指了指自己,語氣像刀劃過鞘口:“我,就是令。”
話音未落,他指腹在那人肩甲上輕輕一點,下一句話帶著森冷的笑:“誰不服,刀口上見。”
見林程延這副模樣,徐飛的眼底更是劃過幾分惱意,毫不畏懼地往前一步,腳下雪地“咯吱”一聲。
他挑了挑下巴,指著空場上立著的兩根對刀木樁,冷聲笑道:“大人要是信得過兄弟們,便在這練刀臺上比劃兩下。”
“刀口下見真章,咱黑甲衛素來講規矩,不服軟,也不吃白飯。”
他話音剛落,站在他身側的那兩個年輕軍士也跟著冷笑。
一人拍了拍腰間刀柄,半真半假地嘀咕:“這要是叫家里養的金絲雀走兩步就嚇得跌了腳,可別怪弟兄們沒提前打聲招呼……”
另一個年歲更小的軍士瞇著眼打量林程延,語氣帶著少年氣的刻薄:“嘖……如今這大官們也真是會往外賣人情……什么人都敢往黑甲衛里塞了。”
話音在列陣里傳得不遠不近,不少本就心思活絡的老兵也微微低頭,眼神卻藏不住那點試探的意味。
可林程延仿佛壓根沒看見那幫少年兵臉上的嘲意,他低頭輕輕磕了下刀鞘,指節在那塊寒鐵上摩得發出“咯”的一聲,像是敲在眾人心口。
過了半晌,他這才抬眼掃了徐飛一眼,目光中盡是云淡風輕,嗓音淡淡的開口問道:“誰先來?”
徐飛沒想到他真接了,心頭那點子燥火反而更被挑上來。
只見他眉梢一挑,冷聲笑道:“大人既是巡視……那弟兄們自然得先給大人試試手——”
說著便見徐飛抖腕抽刀,寒光一閃,“哐啷”一聲,刀鋒立在肩頭。
那刀是制式的黑甲衛制式刀,比尋常刀更重兩分,鋒利卻帶鈍口,是用來行軍時披甲破陣的利器。
他肩頭微壓,刀尖斜指地面,寒光一抖,腳下一錯步,刀意直逼林程延:“大人要是怕傷著……可盡管先開口認個服氣。”
這一句落下,列陣里一片寂靜,只有遠處傳來幾聲馬嘶。
空氣冷得像裹著刀子,周圍的人心中卻都各自打著算盤,眼神中流露出幾分說不出的嘲意。
這年紀輕輕的“家養金絲雀”要真怯場,怕是轉頭連營的門都別想再踏進來。
可下一瞬,林程延只是淡淡勾了下唇角,那抹笑意一點暖意都沒有。
“……那行,我讓你三分。”
他聲音很輕,卻像是順著刀鞘往外蹦的火星子。
話音剛落,還未等在場的眾人反應過來,便見他指尖在刀鞘尾輕輕一磕。
林程延人未動,刀鞘已被他翻轉握在手里,輕笑一聲開口說道:“今兒個若是出刃,便是我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