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不通。
這個年輕人,怎么會算到這一步?
甚至,他或許根本不是臨時起意,而是在出京之前,就已經(jīng)布好了反擊鎮(zhèn)北王府的局。
可笑。
真是可笑。
鎮(zhèn)北王父子還以為林程延是他們砧板上的魚肉,是他們隨意拿捏的棋子。
殊不知,在人家眼里,他們才是那個即將被將軍的蠢貨。
從甕中之鱉到獵人,身份的轉(zhuǎn)變,只在林程延拔刀的那一瞬間。
阿木古不敢再想下去,他現(xiàn)在也是這盤棋上的一顆子,走錯一步,就是粉身碎骨。
大軍一路向北,風沙漸起。
半月后,一座雄城出現(xiàn)在地平線上。
密州。
大乾的軍械庫,北方的咽喉。
城墻高聳,閃爍著金屬的冷光,仿佛一頭匍匐的鋼鐵巨獸,城門之上“密州”二字,筆鋒銳利,殺氣騰行。
這里儲存著大乾近乎一半的軍需,是支撐整個北方邊防線的命脈。
能鎮(zhèn)守此地的,絕非庸人。
密州都指揮使秦毅。
林程延記得這個名字,也記得那張臉,曾經(jīng)在北疆的某個小隊里,他們并肩作戰(zhàn)過,算是……袍澤。
只是,時過境遷,人心易變。
當林程延的大軍抵達城下時,厚重的城門早已敞開。
秦毅一身戎裝,站在門前,臉上掛著熱絡(luò)的笑,遠遠就張開了雙臂。
“程延!你小子,可算來了!”
他大步上前,狠狠擂了林程延一拳,力道不小,帶著久別重逢的熟稔。
林程延臉上也浮現(xiàn)出恰到好處的笑容,回敬了他一拳:“秦二哥,風采不減當年啊。”
兩人一番寒暄,仿佛還是當年在沙場上可以互相托付后背的兄弟。
周圍的將士看著這一幕,也都放松下來。
“今晚別走了!”
秦毅一把攬住林程延的肩膀,聲音洪亮,“我備好了酒宴,給你接風洗塵!咱們兄弟好好喝一杯,不醉不歸!”
“好。”
林程延干脆地應(yīng)下。
他需要補給,。
夜幕降臨,都指揮使府內(nèi)燈火通明。
宴會設(shè)在內(nèi)堂,屏退了所有下人,只有林程延和秦毅兩人對坐。
桌上擺著幾碟精致小菜,和一壇封泥未開的陳年佳釀。
“這可是我爹珍藏多年的‘火燒云’,輕易不拿出來待客的。”秦毅拍開封泥,一股濃烈醇厚的酒香瞬間彌漫開來。
他親自為林程延滿上一碗,又給自己滿上。
“來,程延,第一碗,敬我們死在北疆的兄弟。”
秦毅舉起碗,神情肅穆。
林程延沒有說話,端起酒碗,一飲而盡。辛辣的酒液如同一條火線,從喉嚨燒到胃里。
“痛快!”
秦毅大笑,也干了碗中酒,隨即話鋒一轉(zhuǎn),看似不經(jīng)意地問道:“對了,你這次出征,我爸有沒有交代你什么,按理說,我爸可是最看好你,應(yīng)該會在京城提攜你一番。”
來了。
林程延心中一片平靜,他放下酒碗,拿起筷子夾了一口菜,慢慢咀嚼。
秦毅的眼睛,一刻也沒有離開他的臉,似乎想從他的微表情中讀出些什么。
“說了一些話,不過只說了讓我到了北疆好好打仗。”
“那可真是……可惜了。”
突然,秦毅放下了酒碗,身體前傾,壓低了聲音。
“程延,咱們兄弟,不說暗話。”
他的表情嚴肅起來,之前那副熱絡(luò)的樣子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銳利的審視。
“你離京之時,王凱南王老將軍,托我給你帶句話。”
王凱南!
這個名字像一道驚雷,在林程延心中炸響。
那是他父親林在虎的師傅,軍中宿老,威望滔天,雖已致仕多年,但門生故吏遍布朝野,是連當今圣上都要禮敬三分的人物。
他一直以為,這位老將軍早已不問世事。
他怎么會……通過秦毅給自己帶話?
林程延端著酒碗的手,穩(wěn)如磐石,臉上依舊波瀾不驚。
他緩緩將碗中酒飲盡,才抬眼看向秦毅。
“洗耳恭聽。”
秦毅盯著他的眼睛,似乎想確認他此刻的心境。
他看到的是一片深潭,平靜無波,看不到底。
秦毅的心,反而沉了下去。
這個林程延,比他想象的還要可怕。經(jīng)歷了王府內(nèi)斗這種大事,居然還能如此鎮(zhèn)定。
他不再猶豫,一字一句地說道:“老將軍說,你爹,糊涂了。”
短短六個字,信息量巨大。
這不是指責,而是定性。
從軍中威望最高的老將軍口中說出這六個字,幾乎等同于宣判了鎮(zhèn)北王林在虎的政治死刑。
林程延的瞳孔,終于收縮了一下。
他猜到王府對他動手,會引來各方反應(yīng),但他沒想到,第一個明確表態(tài)的,竟然是這位他從未謀面的王老將軍。
而且,是通過密州都指揮使秦毅,這個他以為只是“舊識”的人。
這盤棋,比他想象的還要大。
“老將軍還說,”秦毅的聲音更低了,幾乎只有他們兩人能聽見,“北疆的風,是時候換個方向吹了。”
“呼……”
林程延輕輕吐出一口酒氣,那股火辣的感覺,似乎才剛剛涌上來。
他明白了。
一切都明白了。
王凱南想要讓自己一輩子呆在北疆不回京城,這樣他才好做人。
呵呵,只是為了自己好做人,就讓我一輩子呆在北疆么?
“所以,”
林程延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著秦毅,“都指揮使大人今晚請我喝酒,究竟意欲何為?”
秦毅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又給他滿上了一碗酒。
答案,不言而喻。
“軍需,明日一早,我會命人全部送到你的大營。”秦毅沉聲道,“兵甲、糧草、箭矢,你要多少,我給多少。”
“條件呢?”林程延問。
“沒有條件。”
秦毅搖了搖頭,“我爹也給我傳話了,讓你放手去做。”
“好一個放手去做。”
林程延端起那碗酒,這一次,他沒有一飲而盡,而是看著碗中晃動的酒液,笑了。
那笑容里,有釋然,有冰冷,更有沖天的豪情。
原來,他不是孤軍奮戰(zhàn)。
他身后,站著整個大乾最不想讓鎮(zhèn)北王府好過的人。
他舉起碗,對著秦毅。
“敬……北疆的新風。”
“叮!”
兩只粗瓷大碗重重撞在一起,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這一夜,無人知曉,在這小小的內(nèi)堂里,一場足以顛覆整個北方格局的密謀,已然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