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風(fēng)卷著廢墟間的塵土,像無數(shù)把細小的刀子,刮在人裸露的皮膚上。
蘇晚僵在門口,黑沉的瞳孔里映出三個瑟瑟發(fā)抖的小小身影。
他們縮成一團,仿佛這樣就能從彼此身上汲取一絲可憐的暖意。
最大的男孩,看起來不過十歲,嘴唇干裂,用瘦削的身體努力護著身后的兩個弟妹。
而最小的那個,叫朵朵的女孩,才五歲光景,一雙赤著的腳踩在冰冷的混凝土地上,腳趾已經(jīng)凍得泛起駭人的青紫色。
蘇晚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呼吸都為之一滯。
煩躁,一種難以言喻的煩躁從心底升起,幾乎要將她吞噬。
她咬緊牙關(guān),猛地轉(zhuǎn)身,意識沉入空間。
意念一動,幾片剛剛成熟、還帶著水汽的碩大白菜葉憑空出現(xiàn)。
她看也不看孩子們驚恐的眼神,粗暴地將菜葉鋪在角落的地面上,聊勝于無地隔絕那刺骨的潮氣。
接著,她又從空間里翻出幾塊之前狩獵時剩下的燼獸骨片。
這種變異獸的骨頭堅硬異常,在蘇晚手中卻成了趁手的工具。
她手腕翻飛,骨片被飛快地削成一根根簡易的骨釘。
昨夜用來擋風(fēng)的麥稈被她重新拆散、編織,用骨釘死死地釘在墻角,圍出了一小片相對封閉的空間。
她的動作快如閃電,利落得沒有一絲多余,但那張絕美的臉上卻結(jié)著冰霜,每一個動作都透著不耐煩。
“誰讓你們來的?滾!”她終于停下手,冷聲呵斥。
孩子們被她兇狠的語氣嚇得一抖,卻并沒有離開。
那個最大的男孩,鼓起此生最大的勇氣,把最小的妹妹朵朵往前輕輕一推。
朵朵怯生生的,像一只受驚的小鹿,她的小手凍得通紅,緊緊攥著一只破舊不堪的灰色手套,顫巍巍地遞到蘇晚面前。
她的聲音細若蚊蚋,帶著哭腔:“姐姐……我們撿的……能,能換一點面包嗎?”
蘇晚的目光落在手套上,瞳孔驟然收縮。
那是一只做工精良的防寒手套,即便破舊,也能看出昔日的品質(zhì)。
而在手套的內(nèi)側(cè),用淡藍色的絲線繡著一行小字——“黎明基地醫(yī)療組”。
這針法,這款式,蘇晚至死也不會忘記。
那是她母親林文秀最常用的款式,也是她母親親手教給她的針法。
無數(shù)個日夜,母親就是戴著這樣的手套,在冰冷的實驗室里,為基地的未來嘔心瀝血。
一股劇痛從心臟最深處炸開,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
蘇晚感覺自己的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她想尖叫,想質(zhì)問,想把這三個孩子連同這個該死的世界一起撕碎。
但她最終只是死死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陷掌心,用疼痛來維持最后一絲理智。
“換不了。”她從牙縫里擠出三個字,聲音沙啞得不像自己。
說完,她猛地轉(zhuǎn)身,再次沖進那片只有她能看見的空間。
她不敢再看那只手套,不敢再看那三個孩子期盼又恐懼的眼神。
每一次觸碰到與父母有關(guān)的痕跡,都像是在將她早已結(jié)痂的傷口重新撕開,露出下面血肉模糊的嫩肉。
空間里,溫暖如春。
她熟練地生火,將磨好的麥粉倒入鍋中,用燼獸的骨頭湯做底,熬煮出一鍋滾燙濃稠的麥糊。
食物的香氣很快飄散開來,與外界的冰冷形成鮮明的對比。
當她端著三個破碗出來時,三個孩子正眼巴巴地望著她,喉結(jié)不自覺地滾動。
“吃。”蘇晚將碗重重地放在地上,濺起點點麥糊,“吃完就走。”
孩子們?nèi)缑纱笊猓櫜簧蠣C,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最小的朵朵甚至把臉都埋進了碗里,發(fā)出滿足的嗚咽聲。
蘇晚別過頭,不去看這幅景象。
然而,她的話音未落,一個蒼老沙啞的聲音從旁邊的陰影里傳來。
“小姑娘,能不能……也替我這把老骨頭求一碗?”
蘇晚猛地回頭,只見一個拄著拐杖的老人從一堆廢棄物的陰影里走了出來。
正是昨夜被那頭灰尾燼獸趕出這間破屋的拾荒老人。
他衣衫襤褸,臉上布滿風(fēng)霜,但一雙眼睛卻異常明亮。
他的視線越過蘇晚,落在了朵朵身旁那只灰色的手套上。
“這手套的收針法,是林醫(yī)生的獨門手藝。整個黎明基地,只有她和她最疼愛的女兒會。”老人緩緩開口,他沒有提任何往事,只是用一種陳述的語氣低聲說道。
蘇晚的心再次被狠狠刺中。
老人渾濁的眼睛看著她,仿佛透過她,看到了另一個人。
他嘆了口氣:“你爸要是看見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會心疼的。”
“啪!”
蘇晚手中的空碗失手滑落,摔在地上,幸好是金屬做的,只發(fā)出一聲刺耳的巨響。
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渾身的尖刺都豎了起來,發(fā)出一聲尖銳的冷笑:“他早死了!跟基地那群人渣一起,死得透透的!輪不到我在這里聽你說教!”
她的聲音里充滿了怨毒和刻骨的恨意,讓那三個埋頭苦吃的孩子都嚇得停下了動作,驚恐地看著她。
然而,盡管話說得如此決絕,她卻沒有真的趕走老人。
她只是胸口劇烈地起伏著,最終,她一言不發(fā)地轉(zhuǎn)身,又從空間里取出更多的麥稈,在老人和孩子們棲身的角落旁,重新編織起第二堵、第三堵麥稈墻。
這一次,她編得更密,更厚實,將那個小小的角落徹底圍成了一個能勉強抵御寒風(fēng)的窩棚。
夜,越發(fā)深了。
廢棄都市的夜晚,是死神的獵場。
寒風(fēng)如同無數(shù)怨靈在鋼鐵森林間哭嚎,從每一個無法堵死的縫隙里灌進來。
剛剛喝下熱粥的孩子們身體很快冷卻下來,開始控制不住地哭泣,那壓抑的、絕望的哭聲,像小貓的爪子,一下下?lián)显谔K晚的心上。
“吵死了!”
她煩躁地低吼一聲,從地上猛地坐起。
意識沉入空間,一塊淡藍色的光幕在她眼前展開。
“檢測到宿主情緒波動劇烈,求生環(huán)境惡劣,解鎖新功能:種植優(yōu)化。”
“【種植優(yōu)化】:可對指定作物進行基因?qū)用鎯?yōu)化,提升生長速度、抗性或產(chǎn)量。當前等級1/10,可提升作物生長速度20%。”
蘇晚的眼睛倏然一亮。
她毫不猶豫地將這唯一一次的優(yōu)化機會,用在了空間里堆積如山的麥子上。
“選擇優(yōu)化目標:麥稈。優(yōu)化方向:生長速度。”
“指令確認,優(yōu)化中……優(yōu)化完成!麥子生長速度 20%!”
下一秒,空間農(nóng)田里的麥子仿佛被注入了生命激素,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長起來。
原本需要一天才能成熟的麥子,現(xiàn)在只需要幾個小時。
蘇晚沒有絲毫猶豫,開始了瘋狂的收割、播種、再收割。
這一夜,她沒有合眼。
新鮮的、粗壯的、遠比之前堅韌的麥稈源源不斷地從空間里被取出,在她靈巧的手中飛快地編織成一塊塊厚實無比的墻板。
這些墻板被她用骨釘拼接、固定,一點點將那個簡陋的窩棚,擴建成了一間真正意義上能遮風(fēng)擋雨的小屋。
王大夫也沒有睡,他默默地幫著蘇晚遞工具,幫忙固定墻板,用他那雙布滿老繭的手,盡自己所能地敲敲打打。
當天邊泛起魚肚白時,一間雖然歪歪扭扭,但卻嚴絲合縫的小屋,奇跡般地出現(xiàn)在這片廢墟之中。
“你……跟你母親一樣,嘴硬心軟。”王大夫看著眼前的小屋,渾濁的他擦了擦額頭的汗,猶豫了許久,才在黎明前的最后一絲黑暗中,壓低了聲音。
“你爸……在B3實驗室給你留了東西。”
蘇晚固定最后一根骨釘?shù)膭幼髅偷匾活D。
她的后背僵直,卻沒有回頭,更沒有追問細節(jié)。
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風(fēng)聲和遠處不知名變異獸的嘶吼。
良久,她才用一種聽不出情緒的、淡淡的語氣說道:“知道了。”
知道了。
簡單的三個字,卻在她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她不是不想查明父母的死因,不是不想知道當年的真相。
她是……不敢。
每一次靠近那些痕跡,都像是主動將自己暴露在最鋒利的刀刃之下,那種撕心裂肺的痛,她不想再經(jīng)歷第二次。
但她還是默默地將“B3”這兩個字,刻在了腦海的最深處。
她很清楚,如果真的要去那個地方,就必須先讓這個臨時的“家”,變得更安全。
鏡頭無聲地切換到小屋門口。
那頭曾經(jīng)兇戾無比的灰尾燼獸,此刻正安靜地臥在門口,長長的尾巴圈住身體。
它不再對屋內(nèi)的氣息發(fā)出威脅的低吼,反而用粗糙的舌頭舔舐著自己的爪子,那雙曾經(jīng)充滿殺戮**的獸瞳中,此刻竟透著幾分認命般的忠誠。
它似乎明白,這個擁有神秘氣息和源源不斷食物的人類,才是這片領(lǐng)地新的主宰。
晨光終于穿透了厚重的陰云,給這座死寂的城市鍍上了一層淡金色。
蘇晚正擰干一塊用空間水浸濕的布,小心翼翼地給睡得滿臉污漬的朵朵擦臉。
女孩在睡夢中砸了咂嘴,似乎夢到了什么好吃的東西。
就在這時,蘇晚忽然感覺腳邊一涼。
她低下頭,只見灰尾不知何時湊了過來,將一只已經(jīng)凍得僵硬的變異小鼠輕輕放在她的腳邊。
然后,它退后半步,蹲坐在地,那條灰色的長尾巴,竟然帶著幾分討好地左右輕搖。
像是在……獻上貢品。
蘇晚怔住了。
幾秒后,一抹極淡、卻真實無比的笑意,在她唇邊漾開。
她伸出手,第一次主動地揉了揉灰尾那顆碩大的腦袋,觸感粗糙而溫暖。
“行吧,”她輕聲說,“以后這兒,也有你一口吃的。”
灰尾舒服地瞇起了眼睛,喉嚨里發(fā)出滿足的咕嚕聲。
這片廢墟,在經(jīng)歷了死亡與驅(qū)逐后,似乎終于迎來了一絲名為“家”的生機。
然而,在千米之外的一棟高樓頂端,冰冷的狙擊鏡正牢牢鎖定著這間不起眼的小屋。
鏡片上,一點微弱的紅光一閃而過。
林淵放下了手中的望遠鏡,他英俊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深邃的眼眸里卻翻涌著復(fù)雜的情緒。
他看著蘇晚給孩子擦臉,看著她收下那只變異鼠,看著那個小小的庇護所在晨光中散發(fā)出的微弱暖意。
“她開始建家了……”他低聲自語,聲音被寒風(fēng)吹散,“這一次,我得快點。”
他話音剛落,突然像是察覺到了什么。
原本在廢墟間穿行的寒風(fēng),在這一刻,詭異地停歇了。
整個世界,陷入了一種死一般的寂靜。
空氣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膠質(zhì),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門口的灰尾燼獸猛地站了起來,不安地刨著地面,喉嚨里發(fā)出低沉的嗚咽,毛發(fā)根根倒豎,那不是面對敵人的警惕,而是源于生物本能的、對天威的恐懼。
蘇晚擦拭的動作也停了下來。她緩緩站起身,抬頭望向天空。
不知何時,天空中那些鉛灰色的云層變得愈發(fā)厚重、低垂,像是要將整座城市都壓垮。
空氣中,一種無法言喻的、極致的冰冷正在迅速凝聚。
那不是單純的低溫,而是一種能凍結(jié)靈魂的死氣。
王大夫也察覺到了不對,他走出小屋,看著天色,經(jīng)驗豐富的臉上瞬間血色盡失。
“所有人!”蘇晚的聲音突然響起,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金屬般的決斷力,“把所有能燒的東西都搬進來!用泥土和碎石,把墻壁外圍的所有縫隙全部堵死!一點都不能留!”
她的目光銳利如刀,掃過每一個人驚疑不定的臉,最后,她的聲音壓得極低,仿佛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快!我們沒有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