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盛總到現場的第三天,余磊就發現這人,很不一樣。
龔經理主動騰出房間,全盛總不住,自己住低一層,跟大家伙同住。
現場集裝箱辦公室常年風吹日曬的,早已脫皮生銹,為了應付檢查,東補西補的,沒了樣子。
頭天下午,全盛總愣是讓龔經理找了桶白漆,自己帶著兩個年輕小伙刷了半面墻,說“住得精神點,干活才有力氣”。
兩個年輕小伙,依然是余磊和莫清零,主要是看人。
哐里哐當!
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余磊被窗外的吵雜聲吵醒,扒著窗簾縫一看,全盛總正踩著露水在食堂轉悠,手里捏著個舊筆記本,時不時蹲下來摸兩把土豆、蛤蜊。
跟在他身后的陳大廚大氣不敢喘,手里的蒸鍋被風吹的“嘎嘎”響。
北海的天氣有時候很潮濕,一口墻壁上全是水珠,地板上濕答答的,就像潑了水一樣。
起床,吃飯。
余磊并不曉得全盛總在干嘛?以為就是閑聊餐品、菜品、伙食啥的。聽陳大廚一說,才曉得,全盛總在核對菜單,價格,甚至廚房用品啥的。
一個副總干這個?
“余磊,過來。”正啃著饅頭呢,張斌捅了他胳膊一下,朝板房門口努嘴。
管成本的。
“不會吧?”余磊聽張斌小聲嘟囔,管這么細?學諸葛亮呢,事必躬親。
“唉,”張斌就一句,“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然而,這還沒完。
全盛總站在晨光里,褲腳沾著泥,手里攥著張皺巴巴的紙,是鎮政府的通訊錄。
“剛跟鎮里王書記通了電話,”他嗓門帶著東北人特有的亮堂,“后天上午,鎮中心小學有個‘海洋小衛士’活動,跟增殖流放放一起辦。”
“啥意思?”莫清零都沒經歷過,“養魚?”
“養個屁魚。”余磊聽明白意思了,就是公司出錢,但是以前為什么不肯出錢呢?
這一點,他搞不明白。
可是股份制,集團公司這邊愿意出這筆錢了,“唉”,這就叫人脈,自己人就是不一樣。
企業愿意帶動鎮里經濟、社會發展,人家才樂于幫你,跟人一樣都是相互幫忙。
再一想。
以前的領導別說去小學,連鎮政府的門都少踏,總覺得“公事公辦”就行,碰上個村民來問項目進度,都讓保安攔著。
廣投那幫領導放不下見面,畢竟人家級別高,而且企業到了處級跟政府調來調去的,低下頭去鎮里求人辦事,這可能嗎?
一個省的,處級干部求著科級干部辦事,聞所未聞的。
“成軍已經去對接了,”
全盛總翻著筆記本,筆尖在“興港鎮中心小學”幾個字下畫了道線,“你們幾個年輕的,跟我一起去。莫清零,你去后勤領點文具,鉛筆橡皮啥的,給孩子們帶過去。張斌,你開車去對接“增殖流放”,咱們得準備點像樣的魚苗,別讓人覺得咱們敷衍。”
“錢么?”不曉得誰說了句,估計是莫清零。
“錢不是問題。”
莫清零眼睛一亮,剛想說“保證完成任務”,被張斌一個眼神按了回去,只敢小聲應“好嘞”。
余磊瞅著全盛總本子上的字,筆鋒挺硬,像他的人一樣,透著股實在勁兒。
活動當天是個大晴天,海風吹得人身上暖乎乎的。
有人帶著干活,比過去漫無目的的瞎咣當,讓人精神倍爽。
領導帶頭干,你也服氣。
而不是,懂不懂你干這個,干那個,最后說你這也不會,那也不會。
上頭表揚都算他的,上頭撒氣都算你的。
沒錯,說的就是龔經理。
余磊他們跟著全盛總的車往鎮中心小學去,路過房東家蝦塘時,看見房東老婆正蹲在蝦塘邊打氧氣,聽見車響直起腰,看見車窗里的全盛總,愣了愣,又趕緊低下頭干活。
“那是房東老婆吧?”全盛總忽然開口,“養蝦的那個。”
開車的梁師傅應了聲:“是,她家蝦塘離咱們工地不遠,聽說養了快十年了。”
全盛總“嗯”了聲:“等活動完了,去她那兒看看。”
“看她?”
“以后就從她那里買蝦,讓她房租優惠點。”
“可是…”梁司機沒有再說,“他老公…”
鎮中心小學就兩層樓的樓房,最前面紅旗飄飄,操場是紅土地,跑起來能揚起半尺灰。
“這學校有些年頭了。”余磊感慨。
“估計是七八十年代的房子。”莫清零猜測,都說再窮不能窮教育,但是一細想,也許經費都用在教學上呢?
教育質量可比教學樓這“面子貨”強多了。
但今天不一樣,校門口掛著“電力宣傳進校園”的紅橫幅,孩子們穿著洗得發白的補丁校服,排著歪歪扭扭的隊,一個個的大眼睛亮晶晶地瞅著來的車。
鎮里的陳校長早等在門口,握著全盛總的手使勁搖:“全總,您能來,這活動規格都上去了!”
旁邊站著個戴眼鏡的女老師,頻頻點頭,有點像班主任,手里攥著個發言稿,臉有點紅。
“陳校長客氣了,”
全盛總笑著擺手,“我們項目在這兒落腳,以后就是興港鎮的企業,鎮里小學的事,哪能不來搭把手?”
他轉頭沖余磊喊,“把東西搬下來。”
莫清零和張斌扛著兩大箱文具過來,孩子們“哇”地低呼一聲。
全盛總拿起個印著小海豚的筆記本,蹲下來遞給前排一個扎羊角辮的小姑娘:“好好學習,以后長大了,跟叔叔一起守護萬家燈火,好不好?”
小姑娘怯生生接過去,小聲說“我長大了想當老師”,逗得周圍人都笑了。
“我想當警察。”后面的小男孩說。
“醫生。”
“消防員。”
“嗨!”余磊囧著臉,“小孩子們都不曉得啥叫電力工人,怕是都沒有啥概念。”
“你可拉倒吧,農民工還自豪起來了?”莫清零說的很實在,“幾十個孩子,就沒聽說哪個想當電力工人的。”
“看來是宣傳不夠。”
“這還用宣傳?”莫清零指著一旁的爬在腳手架上的農民工,“也許他們的父母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