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堂屋灰塵未定，空氣里飄著若有似無的廉價草莓香和驅(qū)蛇后的硝煙味。

林溪月看著陳牧野手里那個沒了把、像出土文物的大鐵碗，環(huán)顧家徒四壁墻皮簌簌的景象，臉色瞬間失色。

“盾牌……”她聲音干澀，“當頭盔更合適，防掉瓦片開瓢。”

她指了指頭頂透光的破洞。

陳牧野沒接話，掂量鐵鍋碗，目光轉(zhuǎn)向堂屋側(cè)面的廚房小門。

他推開發(fā)出呻吟的破門。

更濃烈的陳年油煙、霉變和小動物排泄氣味撲面，嗆得林溪月咳嗽。

昏暗光線勉強勾勒輪廓：磚砌土灶膛塞滿陳年灰，灶臺積著厚厚油膩灰塵，倒扣一口小號銹鍋；墻角破爛家什覆滿蛛網(wǎng)；唯一水源是布滿綠苔的破口水缸。

“這……能做飯？”

林溪月聲音發(fā)顫，田園野趣幻想徹底破滅。

陳牧野走到灶邊放下沉重鐵鍋碗。

他抹了下灶臺油灰，指尖瞬間漆黑。

他沉默地看看手指，又看看倒扣小鍋，評估清潔可能。

突然——

“哐當！哐當哐當！”

帶著怒氣的急促腳步聲逼近，伴隨竹器摩擦聲，猛地停在沒了院門的老屋門口！

林溪月心一沉。

這氣勢……劉寡婦殺回來了？

“陳！牧！野！滾出來！”

中氣十足的咆哮如驚雷炸響！

不是劉寡婦！

林溪月和陳牧野對視，眼中是“果然來了”的無奈。

婆婆王翠花！

村口鬧劇顯然沒逃過這位的耳目。

兩人剛出廚房，就被門口叉腰站定的人影鎮(zhèn)住。

王翠花五十出頭，身材敦實，穿洗白藍布褂，褲腳挽到小腿肚，露出結(jié)實黝黑的小腿。

風霜刻畫的臉上因怒氣泛紅，銅鈴大眼燃燒怒火。

她左手叉腰，右手拎著一個沉甸甸的大竹筐！

筐里裝著粘住稻草屑雞糞痕的土雞蛋！

個個圓滾飽滿。

她如門神堵住廚房門，探照燈般的目光掃過灰頭土臉的夫妻倆，最終釘在陳牧野臉上。

“好哇！翅膀硬了？！”

王翠花聲音拔高，唾沫星子飛舞，“這么大的事！辭職？！放著城里金飯碗不要，跑回窮山溝？！腦子讓村頭叫驢踢了，還是讓門板夾扁了？！啊？！”

她咆哮著，激動的揮舞著拎筐的右手。

一筐雞蛋“咕嚕嚕”碰撞，看得林溪月心驚膽戰(zhàn)。

“媽……”林溪月硬著頭皮想解釋。

“閉嘴！”王翠花槍口轉(zhuǎn)向她，“兩口子都不是好東西。看看這破屋！這院子！回來喝西北風？！”

她顯然聽信了“欠債八百萬跑路”謠言。

陳牧野眉頭微皺，上前擋在林溪月前：“媽，我們回來住。錢……”

“錢？！還提錢？！”

王翠花炸毛，“你們有個屁的錢！秀蘭跟我說了！八百萬！愁得她一宿沒睡！是不是欠人家八百萬？！開新車裝大尾巴狼糊弄鬼！”

她把李秀蘭的震驚當成了愁苦。

陳牧野：“不是欠……”

“不是什么不是！”

王翠花不給機會，“讀書讀傻了！腦子成漿糊！辭職？辭你個頭！滾回城里上班去！別丟人！”

她怒吼著揚起提著竹筐的右手，動作幅度之大，仿佛下一秒就要扔雞蛋炸彈！

林溪月往后縮，陳牧野往前一步繃緊身體。

劍拔弩張之際——

“嗡……嗡嗡……”

輕微但清晰的手機震動從林溪月褲兜傳來，伴隨直播軟件提示音。

林溪月渾身僵住！

糟了！堂屋驅(qū)蛇后直播沒關(guān)嚴！

前置攝像頭可能正對著廚房門口！

她冷汗直流，不敢動彈。

王翠花見兒子不吭聲，兒媳縮后面，更氣！

認定他們是心虛沒出息！

“不說話？裝死？”

王翠花怒極反笑，“行！腦子真壞了！得好好補補！”

話音未落！

在所有人沒反應(yīng)過來的瞬間，王翠花拎筐的右手帶著恨鐵不成鋼的怒氣，猛地向前一揚！

目標——堵在門口穿人字拖的陳牧野！

“呼——啪嘰！！！！！！”

竹筐裹風狠撞在陳牧野沾泥的人字拖！

竹筐觸腳剎那，塑料繩網(wǎng)兜不堪沖擊，“刺啦”撕裂！

“嘩啦——噗嘰！噗嘰噗嘰噗嘰——！”

天降蛋雨！

幾十個土雞蛋爭相掙脫牢籠！

有的砸腳背腳趾，有的砸泥地，更多的互相碰撞爆裂！

蛋殼破碎聲清脆黏膩！

蛋液飛濺噗嗤響亮！

黃澄澄黏糊糊帶生腥味的蛋黃蛋清，如黃色炸彈在陳牧野腳面地面炸開！

濃烈土雞蛋腥氣混泥土草屑味蓋過一切。

陳牧野僵住。

他低頭看雙腳——

可憐的人字拖完全泡在粘稠濕滑的黃白蛋糊里！

蛋黃順腳趾縫往下淌，蛋清包裹腳背，尖銳蛋殼碎片刺進拖鞋夾縫硌著腳底……

冰涼黏膩濕滑刺痛感清晰又荒謬。

他保持低頭姿勢，一動不動，額角青筋微跳。

王翠花也愣住。

看兒子腳上“蛋糊”，看手里只剩破繩爛草的空筐底，怒火被意外澆熄小半，轉(zhuǎn)為錯愕和一絲心虛。

院子陷入詭異的寂靜。

只有蛋液滴落泥地的“吧嗒吧嗒”聲。

突然——

“嗡！嗡嗡嗡嗡嗡嗡——！！！”

林溪月口袋手機被這一幕點燃，瘋狂震動！

大腿發(fā)麻！

直播提示音如潮水叮咚作響，刺破寂靜！

林溪月面如死灰，顫巍巍掏手機。

屏幕刺眼。

直播間標題被手速網(wǎng)友改成：《八百萬土豪的腳踩星河（蛋液版）！真·蛋疼現(xiàn)場！》

在線：10萬 ！

禮物特效五彩斑斕！

彈幕瘋狂遠超驅(qū)蛇舞：

“臥槽槽槽！！！高能！！！”

“婆婆威武！！！物理喚醒硬核炸裂！！！”

“真·蛋疼現(xiàn)場！！！腳還好嗎？！”

“求腳感：黏還是滑？還是又黏又滑又硌腳？”

“雞蛋：首先，沒惹你們…”

“婆婆：聽說腦子壞了？土雞蛋SPA安排！”

“這蛋量…婆婆養(yǎng)雞場主吧？！”

“打賞火箭！買新拖鞋！舊鞋入土！”

“【彈幕護體】保護腳丫子！”

“辭職引發(fā)的蛋液血案”

“婆婆錯愕小表情！哈哈哈心疼好笑！”

“主播快問當事人腳感！在線等急！”

林溪月看屏幕上陳牧野泡蛋液人字拖特寫，看婆婆從憤怒到錯愕的變臉，看陳牧野僵直側(cè)影青筋跳動……

神經(jīng)麻木。

回村擺爛？

分明是回村渡物理攻擊加精神污染雙重天劫！

王翠花被密集提示音和刺眼屏幕吸引，狐疑瞇眼：“拿破手機搗鼓啥？”

林溪月一激靈，以最快手速狠戳紅色按鈕！

關(guān)播！必須關(guān)！

再播頭條就是《驚！八百萬富豪慘遭親媽蛋洗！》

屏幕黑。世界清凈一半。

只剩腳踩“星河”的陳牧野，拎空筐底表情復(fù)雜的王翠花，握燙手手機欲哭無淚的林溪月。

王翠花看看兒子腳上狼藉，看看空筐底，怒火被滑稽一幕沖散，化作恨鐵不成鋼的無奈長嘆：

“唉！造孽啊！”

她扔下破筐叉腰，目光掃過破院廚房，落在陳牧野沾蛋液的腳上，語氣命令，“還愣著？！等蛋液孵小雞？！去！撿蛋殼！刮蛋液！晚上都吃了！一個不許剩！辭職辭壞腦子！正好用土雞蛋補補漿糊腦子！”

她一指地上碎裂蛋殼流淌的蛋液。

陳牧野：“……”

他緩緩抬起一只腳。

粘稠蛋液拉出晶瑩絲線掛在腳趾拖鞋間。

他低頭看看，又抬頭看親媽寫滿“為你好”的嚴肅臉。

沉默，是今晚的廚房。

幾秒后，在親媽虎視眈眈和妻子“自求多福”眼神中，陳牧野默默彎腰，執(zhí)行回村首個“基建”任務(wù)——

清理親媽制造的、價值不菲的、黏糊糊“星河”。

林溪月看丈夫蹲地用破瓦片刮腳上蛋糊，看婆婆叉腰監(jiān)督“英姿”，想直播間瘋傳的“蛋疼”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