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宋押司,夢回鄆城縣。
這熟悉的聲音,讓宋江身子微微一震,眼神中閃動著迷茫與短暫失神。
終究是藏在靈魂中的記憶,時文彬過去一直是他的上官。
當相公再次出現,宋江還是生出一絲慌亂。
不過,僅僅一絲而已,宋江很快穩定心神,臉上閃過不悅之色。
時過境遷了,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宋江緩緩轉身,循著聲音望去。
人群中走出兩個人,一個正是穩重老成的時文彬,在他的身后跟著戴宗戴院長。
這位相公清瘦了一些,今日穿著深色衣衫,頭戴四方帽,一雙眼睛很是清澈,皮膚暗青色,留著山羊胡,縱然現在無官無職,可是這位相公的氣勢,絲毫不曾改變。
最關鍵,在他身后跟著的戴宗,一副跟班的姿態,宋江的眼角微微一抽,心中愈發不滿。
他藏在袖中的手掌微微輕顫,眼神中藏不住的嫉妒之色。
宋江一直很羨慕時文彬,早早官身,守衛鄆城,得了賢名,聲名遠播。
這才是真正的讀書人,而且是有功名在身之輩。
他宋江根本不如也!
正因為如此,宋江才更加無法容忍。
宋江拱拱手,神色冷漠:“宋押司已經死了,今日的宋江,也不是小小押司了。
相公,自上次分別,沒想到咱們又相見了。”
時文彬道:“宋押司好雅致,不在山東練兵,跑到江州來,看江南風景嗎?”
宋江道:“相公這話何意?莫不是心中存著怨恨?您勾結梁山,證據確鑿,宋某也是遵命行事。”
時文彬深吸一口氣,指著張順道:“人家不愿意從軍,為何要逼迫?
甚至胡亂給人家安插罪名?”
宋江道:“相公此言差矣,我只是懷疑而已,又不是說他就是。”
“那就不要再問難人家!”時文彬怒聲道。
宋江愛惜名譽,這個時候針鋒相對,只會敗了他的名聲。
“相公莫要生氣,前方有琵琶亭,我請三位去那邊小坐。”
這里人太多,宋江可不想鬧出把柄出來。
時文彬本想拒絕,可若是拒絕,又怕弱了氣勢。
換做以前,他不會站出來,可是現在不同,張順是他看中的人,此人為梁山效力,一定能夠發揮出極大作用!
人要有感恩之心,而不是狼心狗肺,假仁假義。
他實在厭惡宋江的為人,只要旁人不從,便要安插罪名,之前因為李俊不從,便要取人性命。
這種心胸狹隘、嫉賢妒能之輩,時文彬絕不會容忍,更不會讓張順落入宋江魔爪。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
當要光明正大,對邪惡之人,邪惡之徒,敢于直面對抗!
“既是宋押司相邀,豈有不去之理?我早就聽說琵琶亭風景獨好,還是唐朝留下的古跡,那就走吧!”時文彬說到這里,向前一步,“張順兄弟,跟我同去。”
張順愣在原地,呆呆望著眼前相公。
這個人他是知道的,
當初在江面上,好幾個好漢,為了他的性命,廝殺不休,便是李俊那樣的豪杰,都為這相公而來。
梁山派出諸多好漢,處處護送,顯然極為重視。
這樣的人物,原本跟他這個低賤人有天地之隔,今日卻站出來為他仗義執言。
剎那之間,張順心中五味雜陳,竟是一陣心酸。
親哥哥為了前程,張口便是訓斥與怒罵,曾經維護他的兄長,此番眼中只有功名利祿。
權勢真是好東西啊!
真的可以蒙蔽眼睛,讓血脈之情,化作烏有。
原本心冷的張順,已從最初的不甘、難過、傷心,變成此番的冷漠。
張順趕忙拱手:“多謝相公,多謝宋江哥哥,一會到琵琶亭,我再尋幾尾紅鯉魚,送與兩位品嘗一二。”
“好好好,我最愛吃鯉魚,尤其是紅色鯉魚做的魚湯,最是美味!”時文彬微笑道。
宋江也道:“我與時相公一樣,最愛魚湯。”
原本緊張的氣氛,這會漸漸緩和,然而,到底是真的緩和,還是權宜之計?
誰又知道呢?
成年人的世界,可不是絕對的黑與白,善與惡,對與錯,
敵對與友好,同樣也不是絕對。
劍拔弩張到觥籌交錯,那也是剎那之間。
時文彬喧賓奪主,指著戴宗,強勢問道:“張順老弟,可認得這位嗎?”
張順受寵若驚,趕忙拱手:“豈會不知,遠近聞名的戴院長,一身本領,小弟時常得見,只是無人引薦,不敢上前叨擾。”
戴宗連連點頭,這小子是個會說話的,縱然有拍馬屁的嫌疑,卻說的讓人舒服。
方才見到此人的本事,加上此番說話,戴宗赫然明白,怪不得時文彬相公格外看中此人。
便是看宋江的眼神,也是對張順欣賞的很。
只是,今日時相公出頭,只怕此事很難善了。
唉!
戴宗面有猶豫之色,想了想又釋然了。
換做是他,只怕也會這么做吧!
罷了!
走一步看一步,若是真的出事,大不了貼上甲馬,帶上相公,狂奔出城逃命就是。
“張順兄弟好本事!”戴宗豎起大拇指,然后又望向宋江。
這個時候,不把矛盾激化,終究關鍵。
宋江伸手做了一個請的動作,眾人前往琵琶亭,李逵那廝終究回過神來,也緩慢跟上。
他瞪著眼睛,一直在張順的脖頸位置轉悠,好似想要找個位置,好讓斧頭把張順的腦袋剁下來。
張順明顯感覺到殺意,扭頭一看,正好跟李逵對上。
兩人大眼瞪小眼,都不退讓。
最終,李逵還是別過頭,喝水喝飽的日子,他是不想再來了。
沒一會,眾人來到琵琶亭,重新安排座位,時文彬有金銀,當即讓酒保上好酒好肉。
時文彬拉著張順,讓他坐在自己身邊,張順受寵若驚,面孔都漲紅了。
宋江端起杯子,敬酒道:“這杯酒,我敬相公,當年在鄆城,若無相公照料,豈有小人今日風光。”
時文彬端起酒杯,望著故人宋江,一時之間,也有些唏噓。
人還是過去的人,可是有些事,終究回不去了。
人都會變,他時文彬也會變。
時文彬一飲而盡,苦澀的味道彌漫,也不知道酒澀,還是這命運太澀。
“幾位貴人,想聽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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