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館的空氣因為那個數字而凝固。
壹億元整。
陸衡的眼睛亮了,他吹了聲口哨,那股子狠勁又回到了臉上。“我喜歡這個數字,夠響亮,夠唬人?!?/p>
周敘白推了推眼鏡,鏡片反射著窗外的光。“金額只是噱頭,訴狀里的事實和邏輯才是刺刀。學校是第一被告,這個順序不能錯?!?/p>
“可以了,暫時就這樣?!绷帜陌?,將所有人的注意力拉回來。
他看向陳麥?!敖裉焯?,把訴狀最后潤色敲定。然后,去斗音,快牛,所有你能想到的短視頻平臺,注冊‘404律師事務所’的官方賬號。”
陳麥抬起頭。
“去發視頻?!绷帜闹噶钋逦唧w,“不用長篇大論,就告訴所有人,我們404律所,即將代表校園活埋案的被害人李民,對帝都第十七中學,以及四名施暴者的監護人,正式提起民事訴訟?!?/p>
“把我們是誰,要告誰,為什么告,說清楚。該買的流量不要怕花錢?!绷帜D向陸衡。
陸衡咧嘴一笑,拍了拍胸脯?!罢椅覉箐N。”
“等官司打完,走公賬?!绷帜a充了一句。
說到公賬,林默的思維跳躍了一下。律所現在還是個草臺班子,連個管錢的都沒有。這事完了,得招個財務。
事情安排妥當,四人離開咖啡館。
回到宿舍,陸衡和周敘白各自打開電腦,開始執行自己的任務。
陳麥則坐在書桌前,一遍遍地審視著那份剛剛寫下的訴狀草稿,每一個字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林默沒有去打擾他,只是走到他身后,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坝锌兆ゾo時間把駕照考了?!?/p>
陳麥握著筆的手頓了一下,回過頭,有些尷尬。
“以后我們辦案子,總不能一直打車?!绷帜睦碛珊芎唵?。
第二天一早,還是星瀾咖啡館。
林默、周敘白、陸衡、陳麥,加上應約前來的韓清。
韓清還是那身干練的套裝,她掃了一眼桌上那份打印出來的訴狀,視線在“壹億元整”上停頓了兩秒。
“你們是想打官司,還是想直接在輿論場上扔一顆炸彈?”她把文件放下,看向林默。
“有什么區別嗎?”林默反問。
韓清沒有接話,她知道林默把她叫來,不是為了聽她評價這份訴狀有多離經叛道。
“今天約你來,是想請你給他們三個上一課。”林默開門見山,“講講打一場官司,具體要準備什么,流程怎么走。”
他的手指向陳麥。“重點是教會他。他們兩個,隨緣?!?/p>
陸衡和周敘白對視一眼,露出無語的表情。
韓清的視線落在陳麥身上。這個來農村的年輕人,眼神里有種超出年齡的沉靜和執拗。
“打官司,分三步?!表n清豎起三根手指,她的教學方式和她的為人一樣,沒有半句廢話。
“第一步,立案。把你們這份‘檄文’,連同證據目錄、當事人身份證明、委托書,一起交給有管轄權的法院。法院收下,審查,七天內決定是否受理。受理了,會給你們一份案件受理通知書。”
“第二步,送達和答辯。法院會把你們的訴狀副本送給五個被告。他們有十五天的答辯期,可以提出自己的理由和證據。學校和那幾個有錢的爹媽,肯定會請最好的律師,他們的答辯狀,會把所有責任推得一干二凈?!?/p>
“第三步,開庭。交換證據,法庭調查,法庭辯論,最后陳述。聽起來簡單,但每一個環節都是戰場。張遠那種老油條,會在程序上給你們設置無數陷阱?!?/p>
韓清的語速不快,但每個字都像釘子,敲進陳麥的腦子里。
“陳麥,”她忽然提問,“立案成功后,你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這個問題很基礎,但也很關鍵。
陳麥沒有思索。“盯送達?!?/p>
韓清挑了挑眉。
“我要確保法院的傳票和我們的訴狀,以最快的速度,最正式的方式,送到張建國和那四個家庭主理人的手上?!标慃湹恼Z調很平穩,“我要讓他們第一時間就感受到,這不是玩笑,戰爭開始了。”
周敘白和陸衡的臉上都露出一絲贊許。
韓清的嘴角,也勾起一個微小的弧度?!斑€不錯。知道把法律程序變成施壓手段?!?/p>
她又講了一些庭審的技巧和注意事項,從證據的組織到詰問的邏輯。
一個小時后,韓清拿起自己的包?!霸撜f的都說了。剩下的,就是實戰。我等你們的好消息?!?/p>
她起身離開,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干脆利落。
林默看向陳麥。“都懂了?”
陳麥鄭重地點頭。“流程都懂了?!?/p>
“那就走吧?!绷帜酒鹕?。
“去哪?”陸衡問。
“去法院?!绷帜戳艘谎坳慃?,“我們兩個去。你,去遞訴狀,我在旁邊給你壓陣。”
帝都西城區人民法院。
莊嚴的國徽懸掛在高處,來來往往的人都步履匆匆,表情嚴肅。
林默和陳麥穿過安檢,走進立案大廳。大廳里人不多,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紙張和墨水的味道。
陳麥抱著一摞厚厚的材料,走到一個窗口前。
林默站在他身后兩步遠的地方,沒有說話。這是陳麥的戰場,他必須自己邁出第一步。
陳麥將所有文件從窗口遞了進去。
窗口里坐著一位五十歲上下的女法官,她戴著老花鏡,面無表情地接過材料,一份份地翻看。
她的動作很慢,很仔細。
當她看到被告席上“帝都第十七中學”的名字時,翻頁的手指停頓了一下。
當她看到訴訟請求里“壹億元整”的賠償金額時,她終于抬起頭,透過老花鏡的上方,看了陳麥一眼。
那眼神里沒有驚訝,只有審視。
她什么也沒問,繼續低頭翻閱。當她看到那一張張被劃破的作業本、布滿傷痕的身體的照片復印件時,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
整個過程持續了近二十分鐘。
大廳里安靜得只剩下紙張翻動的聲音。
終于,她拿起了桌上的印章。
【咔嚓】
一聲輕響,紅色的印泥落在了受理通知書上。
她把通知書和一份回執從窗口推了出來。
“回去等通知。”她的語氣依舊平淡,聽不出任何情緒。
陳麥接過文件,對著窗口深深鞠了一躬。
“謝謝?!?/p>
走出法院大門,正午的陽光有些刺眼。
陳麥緊緊攥著那份剛剛蓋章的受理通知書,紙張的邊緣幾乎要被他捏皺。
林默沒有問他感覺如何,也沒有說任何鼓勵的話。
他只是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然后轉向陳麥。
“網上的視頻,發出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