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清將那張寫著“訴狀”二字的白紙,連同一份擬好的電子版打印稿,一同推到林默面前。
“訴狀初稿,你看一下,有沒有需要補充的?!?/p>
林默拿起那幾頁紙,快速瀏覽。
狀書寫得滴水不漏,邏輯清晰,引經(jīng)據(jù)典,完美地闡述了彩禮返還的法律依據(jù)。
這是一份穩(wěn)妥的、教科書般的民事訴狀。
【太穩(wěn)了。穩(wěn)得像一潭死水,激不起半點浪花。這只能要回錢,但救不了袁鐘?!?/p>
“韓律師的水平很高。”林默放下訴狀,拿起一支筆,“但這份訴狀,是用來打一場必勝的民事官司的。而我們現(xiàn)在要面對的,是一盆潑在當事人頭上的臟水。”
韓清沒有說話,只是身體微微后傾,做了一個“請繼續(xù)”的手勢。
林默拔開筆帽。
“所以,我們的要求,不能這么溫和?!?/p>
他將訴狀翻到最后一頁的訴訟請求部分,筆尖在上面劃掉一行字。
“第一,要求被告歸還全部彩禮及戀愛期間贈與,共計三十一萬四千元?!?/p>
“第二,要求被告賠償我方當事人袁鐘,精神損失費十五萬元。”
韓清的眉毛挑動了一下,這筆精神損失費要得有些高了。
林默沒有停頓,繼續(xù)在紙上寫著。
“第三,請求法院依法追究被告以非法占有為目的,虛構(gòu)事實、隱瞞真相,騙取我方當事人巨額財物的詐騙行為,判處其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quán)利終身?!?/p>
筆尖落下,辦公室里死一般寂靜。
連門外偷聽的趙文都差點把手里的杯子掉在地上。
【沒錯,就是要這么離譜。你不是要玩輿論綁架嗎?那我就直接把桌子掀了,看誰比誰更狠。】
韓清看著紙上那行字,久久沒有言語。
她處理過無數(shù)棘手的案子,見過各種異想天開的訴求,但從未見過如此瘋狂的。
“無期徒刑?”韓清的聲音聽不出情緒,“詐騙罪的最高刑期,構(gòu)成數(shù)額特別巨大或者有其他特別嚴重情節(jié)的,是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無期徒刑。但這個案子,夠不上?!?/p>
“我知道夠不上。”林默把筆放回桌上。
“法院不可能支持這項訴求?!?/p>
“我知道他們不會支持。”
韓清終于抬起頭,直視林默的雙眼。
“那你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是在開庭前,就讓對方的律師和檢察官知道,我們不打算在他們劃定的強奸案框架里玩了?!?/p>
林默咧嘴一笑。
“我們要在他們的主場旁邊,另開一個戰(zhàn)場,一個專門審判人性和貪婪的戰(zhàn)場。他們要用道德審判袁鐘,我們就用法律審判那個女人?!?/p>
【我請求判你無期,不是為了讓你真的坐一輩子牢,而是為了讓你在法庭上每一次呼吸,都聞到牢飯的味道。】
韓清沉默了足有一分鐘。
她伸手,拿過那份被林默修改過的訴狀,重新審視著那條最離譜的訴求。
“好?!彼龔淖炖锿鲁鲆粋€字。
她拉開抽屜,將訴狀鎖了進去。
“明天早上,你跟我一起去法院。”
“以我律師助理的身份。”
第二天。
市人民法院。
莊嚴的國徽懸掛在高處,來往的人都下意識地放輕了腳步。
負責袁鐘案子的法官姓李,五十多歲,頭發(fā)微白,戴著一副老花鏡,正在翻閱手頭的卷宗。
當他看到韓清和她身后那個過分年輕的助理走進來時,有些意外。
“韓律師?”李法官扶了扶眼鏡,“我記得開庭日期是下周三,今天過來是……”
韓清將一份密封的牛皮紙袋放到他的辦公桌上,動作專業(yè)而克制。
“李法官,我們不是為之前的案子來的?!?/p>
她頓了頓,語氣平靜。
“我們是來立案的?!?/p>
李法官臉上的疑惑更深了。
“立案?”
“我的當事人袁鐘,要起訴另一起案子的原告,也就是那位張知女士,涉嫌詐騙?!表n清言簡意賅。
李法官愣住了。
他摘下老花鏡,揉了揉眉心,似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從業(yè)三十年,第一次碰到這種操作。
被告反訴原告的事常有,但直接另開一個刑事自訴,還是詐騙,把原告變成被告,這簡直是聞所未聞。
他拆開牛皮紙袋,抽出里面的訴狀。
當他的視線掃過訴訟請求那一欄時,拿著紙的手都停在了半空中。
“要求……賠償……判處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quán)利終身?”
李法官把訴狀拍在桌上,發(fā)出一聲悶響。
他抬起頭,看著面前這個冷靜得像人工智能一樣的女律師。
“韓清!你這是在干什么?胡鬧!”
【天塌了,他的法律觀和職業(yè)生涯認知,在這一刻出現(xiàn)了劇烈的晃動?!?/p>
韓清依舊站得筆直,臉上沒有絲毫變化。
“李法官,我們有充分的證據(jù)鏈,證明女方以結(jié)婚為名,行詐騙之實。所有的轉(zhuǎn)賬記錄、聊天記錄,都指向一個事實:她從未想過結(jié)婚,只想騙錢。”
李法官的胸口起伏著。
“就算……就算有詐騙嫌疑,也應(yīng)該由公安機關(guān)立案偵查!你們一個律所,直接來法院提刑事自訴,還要求判無期?你們想干什么?想制造輿論嗎?”
【他急了,他急了。他看到了一場即將失控的風暴?!?/p>
一直站在韓清身后的林默,此時上前一步。
“李法官?!?/p>
李法官的視線這才落到這個年輕人身上。
“你是?”
“我是韓律師的助理,林默?!?/p>
林默的語氣不卑不亢。
“我們之所以直接向法院提起自訴,是因為這兩個案子,本質(zhì)上是同一個案子。不把詐騙的事實擺在臺面上,強奸的指控就是一團迷霧。只有把錢的問題說清楚了,才能看清人的行為動機?!?/p>
“把兩個案子割裂開來審理,對我的當事人袁鐘,是最大的不公。”
李法官看著林默,又看了看韓清,最后視線回到那份堪稱瘋狂的訴狀上。
他的太陽穴在突突直跳。
這案子,還能這么打?
這已經(jīng)不是打官司了,這是在戰(zhàn)場上扔炸彈。
林默看著陷入沉思的李法官,再次開口。
“所以,李法官,我們還有一個不情之請?!?/p>
“為了保證司法公正,也為了節(jié)約司法資源?!?/p>
林默微微欠身。
“這兩個案子,能不能并案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