靶場。

空曠，肅殺。

混凝土墻壁吞噬了大部分回音，只留下子彈撕裂空氣的尖嘯和撞擊在靶心上的悶響。

林默沒有進行任何戰術動作，沒有移動，沒有臥倒。他就那么站著，以一個標準的立姿，機械地重復著三個動作。

舉槍，瞄準，擊發。

他面前的桌子上，擺著一排壓滿了子彈的191突擊步槍彈匣。

打空一個，換一個。

動作快得像流水線上的機器。

“砰！砰！砰！”

密集的槍聲連成一片，硝煙的味道嗆人。

兩個小時。

林默打光了身邊所有的彈藥，他放下槍，槍管已經燙得驚人。

他沒有去看靶紙，那沒有意義。

他只是轉過身，對著張遠點了點頭。

“走吧，張哥。”

胸口那股子郁結之氣，隨著硝煙散去了大半，但盤踞在心頭的問題，卻像靶子上那個被子彈反復貫穿的黑點，依舊清晰。

……

回到臨時住處，林默將自己扔在床上，盯著天花板。

口袋里的手機震動了一下，他拿出來，屏幕上顯示著七八個未接來電。

有幾個是陸衡的，還有幾個是劉律師的。

他先給陸衡回撥了過去。

電話幾乎是秒接。

“我靠，默子，你掉哪個山洞里了？修仙呢？”陸衡那標志性的聲音從聽筒里傳來。

“差不多，剛渡完劫。”林默換了個舒服的姿勢。

“說正事。劉翠花那個案子，結了。”陸衡的語氣輕快了不少，“劉律師雖然是按著咱們給的模板再辦事，但是咱們一套組合拳下來，對面直接懵了，那個人渣也凈身出戶，婚離了。”

這是一個好消息。

“干得漂亮。”林默的臉上也露出了一絲笑意。

404律所面向全國的第一個案子，以一種近乎完美的方式收官了。

“對了，”陸衡話鋒一轉，“你那邊怎么樣了？新年過得快樂嗎？快開學了，聽說羊城那邊好吃的多，有沒有給兄弟們帶點特產來？”

“快樂。”林默看著天花板，“非常快樂，快樂到想放炮仗。”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屏幕再次亮起，周敘白的電話插了進來。

林默的表情瞬間凝重。

周敘白從不輕易打電話，他打電話，就一定有事。

“陸衡，先掛了，老周電話。”

“行，那你先忙。”

林幕切換了通話，接通了周敘白。

“喂，老周。”

“林默。”周敘白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沉穩，但林默卻聽出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凝重。

“出事了。”

林默坐直了身體。

“高衛，去找韓清的父親了。”

林默愣了一下，這事和我有啥關系，高衛去找韓清父親，沒必要和我說吧。

還是說......

“我知道，羅政委跟我說了，被頂回去了。”

“不是頂回去那么簡單。”周敘白的聲音壓得很低，“我剛得到的消息，高衛不是去求情，他是去威脅的。”

林默的眉頭皺了起來。

“他拿了一個視頻。”周敘白繼續說，“一個對韓清很不利的視頻，逼著韓清的父親，向軍區這邊施壓，要求放人。”

視頻？

林默的腦子飛速運轉。

高衛這種人，能拿出來當底牌的視頻，絕對不是什么小事。

他忽然想起了那天在審訊室，羅政委和李司令的那個眼神交流，以及后來羅政委說的“用了一些手段”。

原來是這個意思。

這盤棋，比他想象的還要臟。

“結果呢？韓清她爸……”

“頂住了。”周敘白給了他答案，“而且，他反過來要求軍區那邊，徹查，把案子辦成鐵案。”

林默心里松了口氣，但隨即，一個更大的疑惑涌了上來。

不對勁。

太不對勁了。

高衛是什么人？西陵省首富，手眼通天。他敢用這種近乎撕破臉的方式去威脅的人，絕不可能是個普通角色。

而能頂住這種壓力，并且反手要求徹查的，更不可能是個軟柿子。

“老周，”林默的聲音有些干澀，“你剛才說……高衛威脅的是誰？”

“韓清的父親。”

“我知道，我是問，韓清的父親，是誰？”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

周敘白似乎在斟酌用詞。

“林默，你還記得上次我們聊過的，西陵省新空降來的一把手嗎？”

林默的心臟，猛地漏跳了一拍。

一個荒誕到極點的念頭，不受控制地從腦海深處冒了出來。

不會吧……

“他姓韓。”周敘白的聲音，像一把重錘，敲碎了林默最后的一絲僥幸。

“韓明遠。”

林默感覺自己的呼吸都停滯了。

韓明遠。

韓清。

他猛地從床上站了起來，在房間里來回踱步。

草。

草！

怪不得！

怪不得韓清一個剛畢業的實習律師，敢在帝都那地方開一間律師事務所。

林默感覺一陣頭皮發麻。

他感覺自己像個傻子，一個在棋盤上自以為是的兵，剛剛發現自己沖鋒陷陣的戰場，不過是別人客廳地毯上的一角。

所有的線索，在這一刻擰成了一股麻繩，死死地勒住了他的脖子。

韓清那與年齡不符的閱歷。

高衛那種近乎有恃無恐的囂張。

還有羅政委和李司令那諱莫如深的對話，以及韓明遠那句“把案子辦成鐵案”的狠話。

原來如此。

一切都說得通了。

林默在房間里走了兩圈，拿起桌上的水杯，灌了一大口涼水，才勉強壓下心頭的翻江倒海。

電話那頭的周敘白沒有催促，只是安靜地等著。

林默舔了舔有些發干的嘴唇，重新把手機貼到耳邊。

“老周。”

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絲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古怪笑意。

“不會小丑是我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