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不!不能死!
一個聲音在她瀕臨崩潰的意識深處炸響!
如同黑暗中劃過的閃電!
求生的本能混合著骨子里那份被深深壓抑的驕傲與不甘,如同火山般轟然爆發!
就在意識即將被黑暗徹底吞噬的剎那,李璃雪眼中猛地閃過一道決絕的厲芒!
她的右手閃電般探入左袖之中!手腕以一個極其隱蔽而靈巧的角度猛地一抖!
“錚——!”
一聲清越如龍吟的劍鳴,竟穿透了滾滾江濤的咆哮!
一道冷冽如冰、迅疾如電的銀色光華,如同深淵中驟然躍出的銀鯉,破開渾濁的江水,劃出一道驚艷絕倫的軌跡!
那劍光靈動無比,精準地繞著她被纏住的右腳踝一旋、一削!
“嗤!”
堅韌的水草應聲而斷!
束縛消失的瞬間,李璃雪借著水流回旋之力,身體如同無骨之魚般猛地一扭!
同時,左掌在水中奮力一拍!一股精純的內力爆發開來,激起一股向上的暗流!
她整個人借力向上猛躥!
破開水面!
“噗——哈!” 李璃雪的頭顱猛地沖出水面,貪婪地、劇烈地呼吸著帶著水沫的空氣!
冰冷的江水順著她的發絲、臉頰瘋狂流淌,嗆得她劇烈咳嗽,但那雙驚魂未定的眸子深處,卻燃燒著一種劫后余生的、近乎兇狠的光芒。
她右手緊握著一柄造型奇特、僅尺余長的袖劍,劍身狹窄輕薄,通體如銀,刃口流動著森然寒氣,幾滴水珠順著劍尖滴落。
方才那驚艷一劍,正是此物!
“小姐!”如蘭狂喜的呼喊從船上傳來。一根粗大的纜繩被奮力拋下!
李璃雪強忍著刺骨的冰寒和脫力的眩暈,奮力抓住纜繩。
船上幾名水手在如蘭的怒吼下,拼命拉扯。
石憨也已從纜繩上躍下,大步沖至船舷,大手抓住纜繩末端,沉腰坐馬,一聲低喝,手臂肌肉如虬龍般賁起,硬生生將濕透的李璃雪從咆哮的江水中拖了上來!
李璃雪癱倒在濕漉漉的甲板上,渾身冰冷,劇烈地喘息著,咳嗽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江水的腥味。
如蘭慌忙脫下自己的外袍裹住她,聲音帶著哭腔:“小姐!您嚇死奴婢了!”
石憨的目光,卻落在李璃雪右手緊握不放、那柄造型奇特的銀色袖劍上。
劍身還滴著水,在昏暗的光線下,流動著一種內斂而危險的光澤。他眼中掠過一絲極淡的訝異,隨即又恢復了沉靜。
方才那驚鴻一瞥的水下劍光,快、準、狠,絕非尋常武技。
“快!船底……船底被鑿穿了!”一名水手驚恐的叫聲打破了短暫的死寂。
果然,船艙內已經開始進水!渾濁的江水正從船底一個被鑿開的破洞汩汩涌入,水位上升得極快!
“堵住它!”如蘭厲聲喝道,指揮水手去找堵漏的棉被木楔。船上頓時亂作一團。
石憨卻沒有理會進水的船艙。他冰冷的目光掃過混亂的甲板。舵位旁,王老五早已不見蹤影!
這老賊見勢不妙,竟趁亂跳江遁逃了!
石憨眼神一凝,大步走向船尾的貨艙入口。沉重的木門緊閉著,一把大銅鎖掛在上面。
他二話不說,手中青岡木棍掄起,棍頭帶著開山裂石般的力量,狠狠砸在銅鎖上!
“鐺!”火星四濺!精銅鑄造的大鎖竟被硬生生砸得扭曲變形,鎖扣崩飛!
石憨一腳踹開沉重的艙門。貨艙內光線昏暗,堆滿了各色箱籠貨物,彌漫著桐油、藥材和潮濕木頭的混合氣味。
渾濁的江水已經漫過了腳踝,還在不斷上漲。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準的探針,在雜亂的貨物間快速掃視。李璃雪在如蘭的攙扶下,也掙扎著跟了進來,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卻異常銳利,緊盯著石憨的動作。
石憨走到貨艙最深處,一堆用油布蓋得嚴嚴實實、打著巴蛇幫火漆印記的大木箱前。他蹲下身,手指在潮濕的艙板上劃過,又放在鼻尖嗅了嗅。除了江水味,還有一種極其微弱的、鐵器與油脂混合的金屬腥氣。
他站起身,青岡木棍的棍頭,帶著一種試探性的力道,在木箱周圍的艙板上輕輕敲擊。
“篤、篤、篤……” 聲音沉悶厚實。
“篤、篤……” 敲到靠近艙壁的一塊艙板時,聲音陡然變得空洞!
石憨眼神一厲!
棍頭瞬間化作一道殘影,帶著凌厲的勁風,狠狠戳向那塊發出空響的艙板邊緣!
“咔嚓!” 腐朽的木板應聲碎裂!露出下方一個僅容一人進出的、黑洞洞的夾層入口!一股更加濃烈刺鼻的鐵銹和油脂氣味,混合著密封木料的味道,猛地沖了出來!
如蘭立刻點燃一支備用的火折子,湊近洞口。
搖曳的火光艱難地驅散黑暗,照亮了夾層內狹小的空間。
里面沒有金銀財寶,沒有走私蜀錦。
只有幾具冰冷、沉重、散發著死亡與力量氣息的金屬造物!
那是五架幽州制式的軍用重弩!弩身由堅韌的柘木和精鐵打造,結構復雜而精密,弩臂粗壯,閃爍著幽冷的金屬光澤。
沉重的絞盤和冰冷的鐵制弩機泛著寒光。旁邊散亂地堆放著幾捆用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弩箭,箭簇三棱,閃爍著淬過毒的暗藍色幽光,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殺氣!
每一架弩機的底座上,都清晰地烙印著一行小字,在火光下冰冷地刺入三人的眼簾:
天 寶 七 載 監 造
船艙里,渾濁的江水已經漫過小腿肚,冰冷刺骨。水手們驚恐的呼喊、奮力堵漏的撞擊聲、江水涌入的汩汩聲,混合成一片末日般的嘈雜。
然而,在這貨艙夾層的入口處,時間仿佛凝固了。
搖曳的火光映照著三張截然不同的臉。
如蘭舉著火折子的手,因為極度的震驚而微微顫抖。火光跳躍在她驟然收縮的瞳孔里,那瞳孔深處,倒映著冰冷的幽州重弩和“天寶七載監造”的字樣,如同倒映著地獄的入口。她臉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凈,嘴唇無聲地翕動了幾下,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比這漫過小腿的江水更冷百倍!
軍械!還是天寶年間的制式!這已遠非江湖幫派走私的范疇,這是抄家滅族、動搖國本的滔天大罪!
李璃雪裹著如蘭的深青色外袍,濕透的長發凌亂地貼在蒼白的臉頰上,水珠沿著下巴不斷滴落。
她臉上的驚惶與后怕尚未完全散去,就被眼前這冰冷的鐵證瞬間凍結。那雙剛剛在江水中爆發出求生劍光的眸子,此刻死死地盯著弩機底座上那行冰冷的烙印,瞳孔深處如同掀起了驚濤駭浪!
驚懼、難以置信、被卷入巨大陰謀漩渦的窒息感……種種情緒在她眼中瘋狂交織、碰撞。她下意識地抓緊了濕透的衣襟,指節因為用力而根根發白,身體無法控制地微微顫抖,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因為這撲面而來的、令人絕望的兇險。
天寶七載……這個年份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她的心上。
唯有石憨,依舊沉默地佇立在渾濁的江水中。
他高大的身影堵在夾層入口,投下的陰影幾乎將那些冰冷的殺器完全籠罩。昏黃的火光勾勒著他棱角分明的側臉,如同斧劈刀削的巖石。
他看著那些弩機,眼神沉靜得可怕。沒有如蘭的驚恐,也沒有李璃雪眼中的驚濤駭浪。那眼神,深得像夔門之下最幽暗的江底,所有的情緒都被冰冷的江水層層覆蓋、凍結、沉淀。只有那握著青岡木棍的手指,關節處因過度用力而呈現出一種毫無血色的青白,透露出這具沉默身軀下,那根被繃緊到極限的心弦。他緩緩抬起頭,目光穿透貨艙狹窄的舷窗。
窗外,夔門如血的殘陽早已沉入猙獰的崖壁之后。
一輪慘白的江月,不知何時已悄然爬上天際,將清冷而詭譎的月華,無聲地潑灑在依舊奔騰咆哮、如同憤怒巨獸般的長江之上。
冰冷的月光也透過舷窗,落在那些幽州弩機冰冷的鐵臂上,反射出幽幽的、如同鬼火般的寒芒。
貨艙內,死一般的寂靜。只有江水涌入的汩汩聲,如同這艘破船垂死的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