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的直覺并沒有錯。宋庭遠這樣的獵人,從不會給獵物喘息的機會。
危險,不是以雷霆萬鈞之勢到來,而是像水銀瀉地,無聲無息地滲透進了他們剛剛建好的堡壘。
隨著“光明計劃”的全面鋪開,團隊的人手變得捉襟見肘。就在這時,趙東帶來了一份堪稱完美的簡歷。
“凌峰,”趙東推了推眼鏡,語氣里帶著一絲興奮,“圈內小有名氣的野生天才,算法競賽拿過亞洲區金獎,在硅谷幾家巨頭都待過,但都待不長。說是……找不到能讓他興奮的項目。”
面試的地點就在晚晴科技的新辦公室。凌峰本人比簡歷上更讓人印象深刻。他很年輕,看起來不過二十五六歲,穿著簡單的連帽衫,眼神卻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銳利和一絲不易察??的傲氣。
他沒有繞圈子,直言自己是被開發者大會上那十五分鐘的演講吸引來的。
“我厭倦了為那些只想提高廣告點擊率的算法浪費生命,”凌峰看著陳默,目光灼灼,“‘梨樹’系統,是我看到近五年來,唯一一個稱得上有靈魂的技術。我想參與進來。”
他的技術能力毋庸置疑,在和陳默的對談中,他對算法的理解和前瞻性,甚至讓胖子他們這些老手都感到汗顏。
“默哥,這是個人才啊!絕對的人才!”胖子在面試結束后,激動地對陳默說,“有了他,我們項目進度至少能提前一個月!”
陳默也認可凌峰的技術實力,但在最后,他卻問了林晚一句:“你覺得呢?”
林晚看著不遠處那個正在參觀辦公室的凌峰,微微蹙了蹙眉。她總覺得,這個人太完美了,完美得像一個精心編寫好的人設。他的眼睛里有對技術的狂熱,卻沒有對“光明計劃”背后故事的共鳴。
“說不上來,”林晚輕聲說,“就是感覺,他太急于證明自己了。”
但在項目進度和團隊實力的巨大壓力下,這點模糊的直覺,顯得有些微不足道。最終,凌峰順利地加入了晚晴科技。
他的到來,像一條鯰魚,瞬間激活了整個團隊。他精力旺盛,技術高超,而且極其善于溝通,很快就和胖子、小馬他們打成一片。他會主動承擔最困難的模塊,通宵達旦地攻克難關,甚至還幾次在關鍵節點上,提出了讓陳默都眼前一亮的優化方案。
“默哥,你負責頂層設計和核心算法就行,”凌峰總是在最恰當的時候,表現出對陳默的絕對尊重,“這種底層的臟活累活,交給我們來,保證給你干得漂漂亮亮!”
漸漸地,連陳默最初的一絲警惕,都在這高效的團隊合作和飛速推進的項目中,被慢慢消磨。只有林晚,依舊在不經意間,觀察著這個近乎完美的年輕人。她發現,他從不談論自己的家人和過去,手機和電腦的保密措施做得滴水不漏,甚至有一次,她無意中看到,他在茶水間接一個電話時,瞬間變得警惕而冷漠的側臉。
但這些,都只是沒有證據的猜測。
三個月的期限轉瞬即逝。“城市大腦”與“天網守護”系統,在團隊不眠不休的奮戰下,終于完成了初步的搭建。按照約定,他們將與國家實驗室進行第一次聯調測試。
測試當天,王主任和李崇光教授,以及數位國家級信息安全專家,通過加密線路,遠程接入了晚晴的測試系統。
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緊緊握住了陳默的手。這是他們的第一次大考,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測試開始。
大屏幕上,一個高度復雜的虛擬城市模型被建立起來。數以萬計的數據流匯入“梨樹”系統,模擬著各種突發狀況——兒童走失、老人摔倒、可疑人員徘徊……
系統運行得完美無瑕。每一個目標都被精準鎖定,每一次預警都及時有效。它的反應速度和準確率,甚至超過了設計預期。
視頻對面的王主任,那張一向嚴肅的臉上,露出了難得的微笑。
然而,就在測試進行到最后一項,也是最關鍵的“高危目標連續追蹤”時,異變陡生!
大屏幕上,原本清晰的追蹤軌跡突然開始瘋狂閃爍、斷裂,隨即,海嘯般的錯誤數據涌入系統。無數無辜的虛擬路人被錯誤地標記為“高危目標”,而真正的目標,卻在數據的海洋里消失得無影無蹤。
“發生什么事了?!”胖子驚叫起來,雙手在鍵盤上瘋狂敲擊,試圖找到問題所在。
但一切都晚了。
屏幕瞬間被刺眼的紅色警報占滿,系統后臺彈出無數個致命的錯誤代碼,最終,整個“天網守護”系統,在一陣刺耳的蜂鳴聲后,徹底崩潰。
虛擬城市模型,變成了一片死寂的黑暗。
小小的會議室里,空氣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樣,僵在原地,臉色慘白。
視頻對面的王主任,臉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山雨欲來般的平靜。李教授的眼中,也滿是震驚和失望。
“陳默同志,”王主任的聲音通過揚聲器傳來,不帶一絲感情,卻像一把重錘,狠狠敲在每個人的心上,“這就是你們交出的答卷嗎?”
說完,視頻被單方面切斷。
絕望,像深海的寒流,瞬間淹沒了整個辦公室。
“怎么會……怎么會這樣……”小馬喃喃自語,失魂落魄地癱坐在椅子上,“我們的心血……全完了……”
“不可能!我的模塊絕對不可能有問題!”凌峰第一個反應過來,他一拳砸在桌上,臉上是恰到好處的震驚、憤怒與懊惱,“我檢查了不下二十遍!一定是其他環節出了問題!”
他的話,像一根毒刺,讓原本團結的團隊,瞬間出現了裂痕。大家開始下意識地互相審視,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便會瘋狂滋生。
陳默一言不發地站在已經黑掉的大屏幕前,背影在白熾燈的照射下,顯得孤寂而蕭瑟。
林晚走到他身邊,輕輕握住他冰涼的手。她沒有說話,但她的眼神告訴他,無論發生什么,她信他。
陳默緩緩轉過頭,他沒有去看任何人,目光直接落在了凌峰的身上。那眼神,平靜得可怕,卻又銳利如刀,仿佛能穿透一切偽裝,直抵人心。
“凌峰,”他開口了,聲音低沉沙啞,卻清晰地回蕩在死寂的辦公室里,“你剛剛,在系統崩潰前零點三秒,從后臺,拷走了一份數據,對嗎?”
凌峰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那份精心偽裝的震驚和憤怒,像一張被打濕的面具,出現了短暫的、不自然的僵硬。
“默哥,你……你這是什么意思?”他很快反應過來,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被冤枉的委屈和不可思議,“系統崩潰了,大家都在想辦法,你卻懷疑我?就因為我是新來的嗎?這是對我的人格侮辱!”
他的表演堪稱完美,甚至連胖子和小馬都露出了不忍和困惑的神色。他們也覺得,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將矛頭指向一個為團隊立下汗馬功勞的功臣,太過殘忍。
陳默沒有理會他的叫囂,只是走到自己的電腦前,調出了一個所有人都看不懂的、底層的日志界面。那上面,是密密麻麻、瀑布般滾動的十六進制代碼。
“我開發的每一個系統,都會有一個‘影子’。”陳默的聲音很冷,像手術刀一樣精準,“它獨立于主系統之外,記錄著每一行代碼的調用,每一次數據的讀取,每一個端口的訪問。它就像這棟大樓的監控,而我,是唯一有權限查看錄像的保安。”
他伸出手指,在鍵盤上敲擊了幾下。一行被特殊標記出來的紅色代碼,在屏幕中央被無限放大。
“這是系統崩潰前,最后一次數據讀取指令。指令的來源,是你工位的IP地址。讀取的內容,是‘梨樹’系統最核心的動態識別模型庫。拷貝的目的地,是一個經過了三重加密的外部云盤。”陳默抬起頭,目光像兩把利劍,直刺凌峰,“需要我,把那個云盤的地址,念出來嗎?”
凌峰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慘白如紙。他眼中的傲氣和銳利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獵人逼入絕境的野獸般的驚恐。
他怎么會知道?!那個“影子”系統,他用最頂級的掃描工具反復檢查過,根本不存在!這不可能!
“你很聰明,”陳默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你植入的‘邏輯炸彈’,偽裝得很好。在高強度的壓力測試下引爆,造成系統雪崩式的崩潰,再趁亂盜走核心數據。這樣一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會被系統崩潰所吸引,沒有人會注意到你那零點三秒的小動作。事后,我們只會忙于修復BUG,追究責任,團隊內訌,而你,早已功成身退。”
陳默每說一句,凌峰的臉色就更白一分。
“只可惜,”陳默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你偷走的,依然只是一個徒有其表的空殼。真正的‘梨樹’,它的根,一直在我這里。”
真相大白。
“我操!”胖子第一個反應過來,他像一頭被激怒的公牛,猛地沖向凌峰,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領,“原來是你!你這個吃里扒外的狗東西!老子信錯你了!”
小馬他們也圍了上來,憤怒的火焰在每個人眼中燃燒。他們想起了這段時間凌峰的熱情,想起了對他的信任,此刻都化作了被背叛的巨大屈辱。
眼看身份敗露,凌峰眼中閃過一絲狠厲。他猛地一掙,竟然掙脫了胖子的鉗制,轉身就朝門口沖去。
然而,辦公室的門,早已被得到陳默眼神示意的趙東死死堵住。
無路可逃。
凌峰靠在門上,劇烈地喘息著,那張英俊的臉上,再也沒有了絲毫偽裝,只剩下狼狽和猙獰。
“是,是我干的!”他破罐子破摔地吼道,“那又怎么樣?成王敗寇!你們以為你們能贏得了宋先生嗎?天真!他動一動小指頭,就能把你們像螞蟻一樣碾死!”
“你以為你出賣了我們,他就會放過你?”陳默冷冷地看著他,眼神里帶著一絲憐憫,“你對他來說,也不過是一件用完即棄的工具而已。”
凌峰的身體猛地一震,眼中閃過一絲恐懼,但隨即被瘋狂所取代。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看到來電顯示,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顧一切地接了起來。
電話那頭,傳來宋庭**靜而冰冷的聲音,仿佛早已料到了一切:“東西拿到了嗎?”
“我……”凌峰的聲音在發抖,“我失敗了,他有防備……”
“廢物。”電話那頭只傳來兩個字,隨即,便是掛斷的忙音。
凌峰握著手機,徹底僵住了。那兩個字,像兩柄重錘,將他最后的希望,擊得粉碎。
趙東報了警。當警察帶走失魂落魄的凌峰時,辦公室里再次恢復了死寂。背叛者被揪出,但失敗的苦果,卻依舊沉重地壓在每個人心頭。
“現在怎么辦?”趙東看向陳默,神色凝重,“王主任那邊……我們已經失去了最重要的信任。”
陳默沒有說話,他走到林晚身邊,緊緊握住她的手,汲取著她掌心的溫度。許久,他才抬起頭,環視著自己這支剛剛經歷了一場內亂、疲憊不堪的隊伍。
“都過來。”他的聲音沙啞,卻異常堅定。
所有人圍攏過來,看著他們的主心骨。
“我們失敗了嗎?”陳默問。
沒有人回答。
“是,我們失敗了。”陳默替他們回答,“我們搞砸了第一次聯調,辜負了國家的信任。這是事實,我們必須承認。”
“但是,”他話鋒一轉,眼中重新燃起了那團不滅的火焰,“一個沒有經歷過實戰檢驗的堡壘,永遠都只是沙盤上的模型。今天,宋庭遠用最卑劣的方式,給我們提前進行了一場最高強度的壓力測試。他想從內部毀掉我們,卻讓我們提前發現了自己最致命的漏洞。”
“他以為我們完了,但我們,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