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奕深吸一口氣，用眼角的余光，給了崔渙一個“該我了”的信號。

隨即，他從隊列中走出，躬身一拜。

“啟奏陛下，臣，戶部尚書盧奕，有事啟奏。”

他的聲音洪亮，打破了殿內(nèi)的沉寂。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龍椅上，李璘敲擊扶手的手指，停了下來。他微微抬起眼簾，目光落在盧奕那張肥胖的臉上，淡漠地開口：

“講。”

只有一個字。

盧奕心中冷笑一聲，臉上卻擠出無比沉痛和為難的神情。他從袖中取出一本奏折，雙手高高舉過頭頂。

“陛下，這是戶部剛剛核算出的國庫存余。請陛下御覽。”

老福立刻會意，邁著小碎步走下丹陛，從盧奕手中接過奏折，恭恭敬敬地呈遞到李璘面前。

李璘沒有接，甚至沒有看那奏折一眼。

他只是看著盧奕，平靜地問道：“國庫，還有多少錢糧？”

盧奕的腰彎得更低了，聲音里充滿了“悲愴”和“無奈”：“回陛下，國庫……早已空空如也！銀錢，不足十萬貫。糧食，不足二十萬石。此皆為長安城百萬軍民一月之用度，萬萬動用不得啊！”

他說著，竟然聲淚俱下，大唐的江山，下一刻就要在他手中崩塌。

“臣無能！臣有罪！愧對陛下信任，愧對黎民蒼生！請陛下降罪！”

說著，他便要跪倒在地，行叩拜大禮。

好一出精彩的獨角戲！

若是不知內(nèi)情的人看了，定要贊一聲“國之棟梁，忠心可嘉”。

但殿內(nèi)的官員們，誰不知道這其中的貓膩？

國庫空虛？

真是天大的笑話！

他們五姓七望的府邸，哪一個不是金山銀海，糧倉里的糧食，都快要發(fā)霉了！

僅僅是他們囤積起來的財富，就足以支撐三場北伐！

現(xiàn)在，盧奕卻在這里哭窮，擺明了就是一毛不拔！

“哦？”李璘的語氣，依舊聽不出喜怒，“為何會如此？”

盧奕心中暗喜，他就怕李璘不問。

他立刻挺直了腰板，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開始了他的表演：“陛下有所不知啊！前朝楊國忠亂政，搜刮無度，早已將國庫掏空！后又逢安史之亂，戰(zhàn)火連天，朝廷為了平叛，耗費了無數(shù)錢糧！”

“如今，河北戰(zhàn)事未平，西域又起烽煙。朝廷的開支，如同流水！可各地的稅賦，卻因為戰(zhàn)亂，十不存一。長此以往，國將不國啊陛下！”

他一番話說得是慷慨激昂，義正言辭，處處都在為國分憂。

“臣懇請陛下，體恤民情，暫緩西征，削減東征大軍的用度，與民休息！否則，不等外敵打來，我大唐就要因為錢糧耗盡而自行崩潰了！”

他說完，重重地磕了一個頭，聲淚俱下：“臣，死罪！”

盧奕的話音剛落，中書侍郎崔渙立刻出列附議。

“臣，附議！盧尚書所言，皆是金玉良言，肺腑之言！陛下，府庫空虛，民生凋敝，實不宜再起刀兵。如今之計，唯有安撫西域，招降安祿山，方是上策啊！”

緊接著，一個又一個來自五姓七望的官員，如同商量好了，紛紛站了出來。

“臣，御史大夫鄭元禮，附議！兵者，兇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如今我大唐內(nèi)憂外患，理應(yīng)休養(yǎng)生息，而非窮兵黷武！”

“臣，吏部侍郎李懷光，附議！百萬大軍，人吃馬嚼，一日之費，便如山海！國庫早已無力支撐，還請陛下三思！”

“臣等附議！請陛下三思！”

一時間，朝堂之上，超過半數(shù)的文官都跪倒在地，聲勢浩大，言辭懇切，李璘若是不聽他們的，就是千古昏君，就是要把大唐推向萬劫不復(fù)的深淵。

他們聯(lián)合起來，形成了巨大的壓力，壓向了那高高在上的龍椅。

他們就是要用這種方式，逼迫李璘低頭。

你不是能打嗎？你不是有百萬大軍嗎？

沒有錢糧，你的軍隊就是一群餓狼，第一個要反噬的，就是你這個主人！

整個太極殿，再次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寂靜。

一邊是聲淚俱下、苦苦“勸諫”的文官集團。

一邊是殺氣騰騰、沉默不語的武將集團。

所有的矛盾，所有的壓力，都匯集到了那個端坐在龍椅上的年輕皇帝身上。

崔渙和盧奕等人，雖然跪在地上，但眼角的余光，卻一直偷偷地觀察著李璘的反應(yīng)。

他們看到李璘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

沒有憤怒，沒有驚訝，甚至沒有一毫的波動。

他就那樣靜靜地坐著，眼前這足以顛覆朝堂的一幕。

這讓崔渙的心中，莫名地升起了不安。

事情，似乎太順利了。

這個李璘，難道真的就這點城府？

就在這時，李璘終于開口了。

他的聲音，依舊是那樣的清冷，淡漠。

“說完了？”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卻讓崔渙、盧奕等人的心臟，猛地一抽。

他們準(zhǔn)備了滿肚子的說辭，準(zhǔn)備了無數(shù)的后手，準(zhǔn)備和李璘在這朝堂之上，大戰(zhàn)三百回合。

可李璘，竟然只問了這么一句？

這算什么？

無視？還是……不屑？

盧奕硬著頭皮，抬起頭，說道：“陛下，臣等所言，句句屬實，皆是為了江山社稷，還請陛下明察！”

“江山社稷？”

“你們也配，跟朕談江山社稷？”

話音未落，恐怖的威壓，從李璘的身上轟然爆發(fā)！

那不是內(nèi)力，也不是氣勢，而是一種純粹的，源自于帝王的威嚴，源自于無數(shù)次生殺予奪后，凝聚而成的絕對掌控力！

“噗通！”

“噗通！”

跪在地上的文官們，他們的身體，不受控制地矮了下去，整個臉都貼在了冰冷的金磚上，連頭都抬不起來。

一些膽小的，甚至當(dāng)場就嚇得渾身篩糠，褲襠里一片濕熱。

崔渙和盧奕，作為五姓七望的領(lǐng)頭人，此刻也是臉色煞白，感覺自己的骨頭都在咯咯作響，隨時都會被這股恐怖的威壓，碾成齏粉。

他們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這……這怎么可能？！

這李璘，登基不過數(shù)日，為何會有如此恐怖的帝王龍威？！

這股威勢，甚至比先皇李隆基鼎盛時期，還要恐怖十倍，百倍！

“朕的軍隊，在前方為國征戰(zhàn)，流血犧牲。”

李璘站了起來。

他緩步走下丹陛，一步，一步，走向那群匍匐在地的文官。

他的腳步聲，清晰地回蕩在每個人的耳邊。